1991年春,我还在供职的第一所学校混饭吃,校方秘密组织班主任到陈毅元帅故居旅游。
先步行10余里,翻过几道山冈,再过几道山沟,取道临市临县的大道,奔乐至县城。抵达后,在一家邋遢的旅舍安身,然后分三组吃午饭。三伙都要我同去,我就随便便,跟了主任那一组。吃饭中,突然议论起校内的人长人短,以及大家紧密团结。才发现学校虽小,派系齐全,原来是听说,现在是切身感受。大概是把我当同伙,或者为显示对我的信任,话很直接,抖出全部底牌。
后来,我被同事特别地孤立,与这次旅游有关。别派以为我属于这个阵营,当然要孤立我;这边又不见我入伙,当然要打击。最后是给我的工作计划和工作总结数字数。有一次据说是73个字,其实是105个字,把另一位教师与我混淆了。最末的疯狂是乌合了七乡八校的中学校长、主任来围剿,罪证是我工作总结中有”治学严谨”一词。那个教办主任脸红脖子粗地把它宣讲成“管理学校”而他也就是组织“从来没有任命你管理学校”。
我心里万分恶劣和悲哀:猪!白痴!
下午到城后的小山上看城区,正面艳俗背面龌龊歪歪斜斜的水泥疙瘩象个土娼。一帮人感慨万千——还是社会主义好。好个鸟,逻辑混乱,和谁比?傻B!
第二日乘车到陈毅故居。车在我所熟悉的浅丘地貌上行走,人容易困倦。最后是一条宽阔的大道,顺着山脚斜着过去,尽头就是元帅的故居。
第一道门是院墙入口。门框上写有很好的对联,已经不记得了。我疑心是后来的装饰作为,疑心而已,没有考证。院里有香花佳树,还有一尊玉石的夫妇雕塑,铁定是元帅和他的美丽夫人张茜。元帅坐着,双手搭在拐杖上,不知是什么意思。比他年轻得多的夫人站在右侧,平平静静,修养气质佳。这很好,无飞扬跋扈的气息。
进第二道门,里面宽敞,中央是天井,两边是厢房,正前方是正房。
堂屋是一家活动的中心,一般大户人家的摆设:香案、桌、椅,墙壁上有“耕读为本”、“忠孝传家”之类的刻写。感觉有两幅对联很好,当时试图记下来,但最终还是遗忘了。
左边为老太爷居住,右边是元帅父母所居。元帅就出生在这屋子里。
房间不很宽大,高度却招人眼睛。木壁、屋梁和屋瓦墨黑色,木壁的高处对着天井镶嵌雕花的窗棂。透过窗花,望见高高的屋檐和高远的天空,收放不由人的是遐思。我疑心这种建筑样式与中国文化精神很有些关系。我注意到,近现代历史上那些真正促进社会进步或不太过危害草民的人,常常出生、成长在这样的小康书香家庭及其建筑里。
再后面是附属建筑,厨房和猪舍,不提。
故居左侧有片较大的空地,长些竹子和杂树,空气清新,好静谧。如果胆子不太小,是个玩耍、读书、沉思的好地方。于是羡慕起来。也突然想,如果没有投身那场社会变革,元帅不是元帅,这一家子够不够得上土豪劣绅?会是什么命运?
和毛爷爷的父辈比较,谁家更殷实,我不知道。这里的书卷气息似乎厚重一点,一种感觉,我没去过毛爷爷的故居。
然后绕到屋后,看见若干坟墓,部分立着石碑,是元帅的近代先人。大家都凑近石碑细看,问那些繁体汉字的读音和意思,然后议论风水。那几年传统文化的旗帜被刚刚升起高高飘扬,奇门遁甲阴阳八卦五行以及气功挟势复辟。所以,识得几个汉字和幻想天命的人,到这里来,大多带有参悟点什么而后预测自己或子孙前途的目的,不疑。
最后去纪念馆,图片比红苕还多。先是读书求学办报之类,看得仔细;后面是枪呀炮呀斩获无算呀与林彪、江青斗争什么的,太多了,伤眼劳神,懒得细看下去。
很快出了大门。在大门外石梯的路边吃了一碗农妇的凉粉。碗筷不甚干净,切粉的刀、抓粉丝的手、蓬头垢面以及失去本色的围裙也不宜细看。味道尚好,人说:饥饿是最好的调味品。补充一点,也卫生:饥饿是最好的清洁剂。
赶车到了保宁镇,吃了碗面条什么的。没有方便的车,打听到一个砖厂,搭乘人家的拖拉机,小型的那种,乡人称“抱鸡婆”,突突突蹦达了几里,嗵的一声耷拉在山梁上,汽缸膨胀变形,不能前进。早知道这样窝囊,来什么呀我来。
还有五十里路,只好学革命的红军,将徒步进行到底。我想,如果我是当年的红军士兵,要么战死,要么千万别告诉我:同志,我们要走二万五千里,到陕北,抗日,雪山、草地,还有追兵……要知道那样我不开小差当逃兵我是孙子——我是凡人,我不怕当孙子。
暮色四合时回到学校,我们偷偷旅游的事被其它同事笑骂。无须理会,关我自己什么事呢?
在彭同事那里寻得一碗冷稀饭,站着喝下去。道谢,回寝室,揉脚,倒床睡去。醒来已是新的一日。我的学生在敲门:“老师,教室门钥匙!”
我一边穿衣,一边装神弄鬼诵读:
大梦谁先觉,平身我自知;
草堂春睡足,窗外日赤赤。
补记1:旅游两天,校长说学校建修多没有钱,每天补助10元。我在乐至买了一包竹叶青、一包什么“玉露”茶,一共三十多。后与一同落难的师兄“姚公子”分食。那是我喝着感觉最好的茶。我离开那学校不久,校长也离开那里。展转到“姚公子”先前工作的地方作教办主任。据说没有建修来捞油水,就大造生活费单据。因内讧被查处,每月生活费一百多单,日消费4、5次。因众所周知的原因,不了了之,调我已别了的学校继续作领导,为副职。
补记2:时间过去11年了,许多细节已经错位或丢失,印象而已。惟此叙述,在个体文化和个体精神意义上的积淀,更加真实。
2002年5月18日 成都
《议报》2010年2月2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