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注:此文经修订,原写于1989年“六四”镇压后的六月下旬,是我在纽约获悉刘晓波在北京被捕后的激愤与回忆之作。文中的刘晓波是二十多年前那个纯粹个人的刘晓波。当时,我们都还年轻,没有今天的复杂,我的文字亦拙嫩。后来,我们共同经历的事情更多,友谊、分歧和失望亦多,可此文我一直未向晓波示过。现在,晓波再次入狱,且刑期漫长。我的悲愤、挂念和诸多心绪,恐只有他的妻子刘霞可以转告。)

我试着用尽可能平和的笔调去描述他,因为他太是个有血有肉的人,一个欲念一致的人,一个行动着却又沉缅于激烈思考的人。有些人入狱了,留下的是事迹和见解,相貌和性格却越来越模糊。而他,一个极具见解的人,入狱后,却留下太多的个性、故事、气息,还有使我莫名清静的怅然,一种轻松之后并不轻松的回忆。

这就是晓波,我的好友刘晓波。他是一个人物,一个永远的“躁动机”,他在房内不停地走动,叼着香烟,一只手不自觉地搓着胸前的泥,脸上溢着最憨的表情,问我生活中最朴实的问题,这时,我开始被他折磨,面露烦躁,开始应付他,进入他的程序,我要在他结结巴巴的提问中发展我的阴郁;或者,我要改变话题,问他一些形而上的问题,使他滔滔不绝。只要和他在一起,你就别想休息,你要顺着他的思路往前递进,时而,他和你大谈康德,时而,他又跳到卡缪,他常常自说自话地重复卡缪在《西西弗斯神话》中的独白:“我没有见过为本体论而死的人。”他甚至告诉过我,他在北京的家里对着妻子、儿子和墙壁朗诵他喜爱的西方经典的情形,他说他曾经朗诵过三遍马奎斯的《百年孤寂》,并使你不得不相信,他也把叔本华枯燥的哲学著作《作为意志与表象的世界》朗读了三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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