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所周知,“荣大”是一家地处江苏常熟市中心的南货店,除了琳琅满目的食物,其中并没有一个敌人。但自从“大联合”,在支左部队的帮助下,另一派回城进驻西门县委大院之后,该店在我派头头眼里则成了扼制异己东侵的理想屏障。

派头头五官端庄,威严英俊,上身中山装,一口普通话,活脱脱一个王洪文,让人肃然起敬。另外,抽烟的姿势看上去也挺有风度,甚至弹烟灰的动作也别具一格。据说其父乃昔日黄埔军校的高材生。才一杯茶功夫,祖传的三寸不烂之舌,便嚼得部下热血沸腾磨拳擦掌。当夜,我们就拿起木棍铁棒,衔枚疾走兵不血刃占领了“东方的前哨”。

毕竟乌合之众,人马进了店,大门竟没人关,大伙只顾上楼翻窗据守屋顶。要不是我和一老工人就地取材用装满红枣的麻袋堆封那二扇排门,坚守岂不成了儿戏!

不一刻,对方在西门大街的尽头出现了。黑压压的,估计有二、三百人,步伐山响,倒海翻江的“欧欧欧”代替了冲锋号,一色藤帽铁棍,速度似神行太保戴宗,很快出现在荣大店门前(说是说店门前,其实起码在五十米开外)。我十分恐慌,呆在屋顶上,随着大伙漫无目标地乱掷瓦块,以虚张声势。等到胳膊感到酸痛的时候,对方才后退了一百米,并停止了呐喊。我们自以为打退了一次进攻,连忙打电话报捷。指挥部说:“光明就在前头,战友们辛苦了!”我们说,“不辛苦,敌人围困万千重,我自岿然不动。”

后来只见远处聚兴面店的整甏黄酒被“老保们”搬往大街。对方不拘小节坐在街沿石上,象梁山好汉一般大碗喝酒。一边喝,一边不时高喊“九七三必胜!五一六必败!”的口号,借此下酒。而我们懒得应腔,只是呆在荣大的屋顶上或吹牛或养神或喝糖汤或嚼蜜枣,以等待对方的卷土重来和指挥部的夜点心。

半夜一点,人心惶惶,因为有消息说,老保已占领新华书店,阻断了我们的退路。我头里乱糟糟的,甚至想临阵脱逃,偷偷翻进附近的商店或民居里,只是出于面子、还有黑灯瞎火,才没有将懦弱付诸于滑脚。下半夜两点钟,对方曾迂回曲折钻进隔壁“美味春”点心店掘壁洞,掘得“荣大”的货架玻璃橱摇摇晃晃,后被一老工人发现,大喊“捉老保!”偷袭才半途而废不了了之。

“战斗”一夜,直至东方鱼肚白,“荣大”店前一片瓦砾,却不见一具尸体,唯见一顶孤苦伶仃的旧呢帽仰天躺在街上,里面粘糊糊的一滩瘀血。

现在回想少年时代的鲁莽,自告奋勇当人家的炮灰,仍然有点后怕。因为有个学生叫刘志军的,他可没我这么幸运。此人为人豪爽勇敢,挺有威望号召力,一个领袖的料。他守卫荣大附近的工人文化宫,给对方切断了退路,战友们一个个溜了,他却没法撤退,只好死守楼顶,按理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没什么大问题,但倒霉的是,貌似公正的支左解放军翻上楼顶,将其抱住,收缴所谓的武器,对方趁机冲上前去,战友们眼睁睁看着他惨死在对方的棍棒和大刀之下。

说实在的,参与这次武斗,固然由于年轻,思想给人左右,糊里糊涂去“誓死捍卫毛主席革命路线”,另外,也因为家境贫寒,自己馋痨,厌倦了父母长年供应的薄粥、酱油萝卜,才主动走进了己方的“兵营”。每天八菜一汤,八人一席,坐的是长板凳,吃的是流水席,像走进了共产主义的食堂(不瞒大家,有次我看见一麻袋一麻袋的粮草从米厂运进总部,感到分外的高兴)。养兵千日,用在一时,吃饱喝足之后,晚上突然集合,你说,你能不上战场吗?

江苏/陆文

03、12、4

文章来源:作者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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