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级低俗屠夫”是谁？2009 年5 月，当这么一个独特、新鲜、幽默、智慧和带着讽刺的口吻，一看便使人觉得好奇、让人联想翩翩的网名突然出现在《凯迪社区》网的《猫眼看人》论坛时，几天之内就吸引了数十万计的点击。
此时此刻，邓玉娇杀淫官案轰动全国。湖北省巴东县野三关镇的政府官员邓贵大、黄德智、邓中佳等人到雄风宾馆休闲中心梦幻城寻欢作乐、要求“特殊服务”，被宾馆女服务员邓玉娇断然拒绝。恼羞成怒的官员便使用暴力企图对邓玉娇实施强奸，没想到弱女子操起水果刀奋力反抗自卫，致使淫官邓贵大送医后抢救不治死亡，黄德智受伤。事发后，邓玉娇被巴东公安局刑事拘留。事件经媒体曝光后，全国舆论一片哗然，警方旋即将邓玉娇送进了湖北恩施优抚医院。在优抚精神病医院，邓玉娇与外界完全隔离，并被采取“约束性保护”措施，其手腕、踝、膝等部位被约束固定，失去自由。
正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勇士吴淦只身深入巴东，闯入恩施优抚医院，成功会见到无依无助的抗暴英雄邓玉娇，并用“超级低俗屠夫”的网名，在《猫眼看人》上将邓玉娇案事发后的真相与俩人在医院病床前的合影公之于众，引起网络轰动，为邓玉娇案的维权行动赢得主动——也因此，“超级低俗屠夫”一举成名。这一时期，我就经常浏览《猫眼看人》上的文章和评论，亲眼见证了“屠夫”的帖子和网民的热烈反响，对此记忆印象非常深刻。
在随后的岁月里，“屠夫”吴淦明智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他参与了一系列的维权大案、要案，在其中发挥了重要的影响：2010 年4 月，声援范燕琼、游精佑、吴华英“福建三网民案”；2010 年12 月，参与调查“浙江钱云会案”；2012年4月，声援“福州晋安马尾拆迁补偿案”；2014 年3 月，声援关押访民的“黑龙江建三江黑监狱案”；2015 年5 月，声援“黑龙江庆安警察枪杀徐纯和案”；2015年5 月，声援“江西高院乐平冤案”……直至2015年5 月20 日，吴淦在江西高院外抗议法院阻止“乐平冤案”律师阅卷时，被江西南昌警方行政拘留；同月27 日又被刑事拘留，后被福建厦门检察院以煽动颠覆国家政权罪、寻衅滋事罪批捕。2017年12月26 日，吴淦在天津被控“煽动颠覆国家政权”等罪，判处有期徒刑八年、剥夺政治权利五年。
对于吴淦“煽动颠覆国家政权”案涉及到的法律问题，张千帆教授在《吴淦（“超级低俗屠夫”）案中的法律问题》一文中，谈得极为详细。该文如果作为吴淦在法庭上的刑事辩护词，相信不失为一部刑辩力作。但由于种种原因，其中有许多问题是无法谈得透彻的。这当然不是张千帆教授的水平问题，而是一个能与不能触及的界限问题，因为这是一个根本无法正常说理的时代——而这，恰恰就是“屠夫”现象得以产生并引起社会轰动之原因。
剖析吴淦“煽动颠覆国家政权”罪的前因后果，不应该忘记提问这么三个关键问题：“屠夫”现象为什么会产生并成为社会热点？究竟谁在真正巅覆这个政权？重判“屠夫”又将会给这个政权自身带来怎么的法律和社会效果？
在“屠夫”成为网络名人之前的几年里，我本人一直在为自己家的祖传私房被违法强拆而上访维权和诉讼。这期间，我既亲自感受、亲眼目睹了上访群体之艰辛和苦难、面对的风险和所受到的打压，也亲身感受、亲眼目睹了各级官员践踏法律的无耻和对待访民的粗暴凶残。那些年里，网络上不时爆出的各种案件一个比一个更加超越人类良知的底线：从高莺莺案、孙志刚案、陈光诚案到陕北油田案、太石村征地案、三聚氰胺毒奶粉案……不论案件所造成的社会影响多么巨大、案件的性质多么恶劣，公众却始终无法看到案件背后隐藏的真相和公权力对案件处理的公开和透明。
与此同时，公民个体的维权活动和对贪腐官员的检举揭发，也总是被各级政府以维稳的名义粗暴剥夺甚至遭受严厉打压和报复，对访民的暴力截访和关押黑监狱的事件也在网络上被不断曝光——而司法却被操控成为腐败官员用来维稳的工具，
官方媒体对此却装聋作哑、谎话连篇——正是在这样的社会现实下，公众对公权力几乎彻底失望，正义只能依靠中国传统道德观念中流传下来的“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式的英雄来实现。此刻“超级低俗屠夫”吴淦的出现，正是这个“英雄情结”在公众最迫切需要之时突然展现在大众眼前，在正义缺失的漆黑大地上，让人顿觉眼前一亮。“屠夫”现象之所以成为社会热点，这决不是一种偶然和巧合，其实质恰恰是公众对于这个社会迫切需要伸张正义的渴求。
吴淦的行为究竟构不构成“煽动颠覆国家政权”罪？对于其中涉及到法律问题，我相信吴淦的律师在法庭上已经作出充分的辩护，历史一定会告诉我们真正的答案。我想谈的问题是：现实中究竟是谁在巅覆这个政权？
对此，我们不妨回顾一下吴淦参与声援的维权案件：其中我们既看到基层官员腐败、堕落的无耻（如邓玉娇案），也看到公权力滥用权力的违法情况（如福建三网民案）；我们既看到各级司法部门执法违法、破坏法治的恶劣情节（如乐平冤案），也看到了政府部门践踏人权的普遍状况（如建三江黑监狱案）。这种目无法律、蔑视人权的公权力和制造一个个冤假错案的官员们，其实才是这个政权真真的大敌，他们彻底巅覆了这个政权在人民心中作为一个政权应有的形象，才让“屠夫”吴淦这个英雄有了用武之地。这正如网上流传的吴淦《开庭前声明》中说的那样：“在我知道开庭只是为了判我有罪而演出的一场闹剧的情况下，本人不对我所言所行作辩护。无罪的人无需为自己辩护。”如果吴淦确实无罪，那么这个法庭以“煽动颠覆国家政权罪”去审判吴淦，这究竟是谁又在颠覆这个政权呢？
吴淦一审被判罪成并被严处有期徒刑八年、剥夺政治权利五年，就算从官方自身的利益着眼，在司法和社会效果上，都只会让官方处于更加被动的双输局面。在此案审理、宣判过程中，从缺乏透明的闭门审判和对重大影响案件新闻媒体故意视而不见的状况看，都表明这个政权面对吴淦一案在司法审判和社会舆论上根本无法找到自信。从网上流传的吴淦在法庭上的《吴淦获刑声明》一文看，声明中既鞭笞了恶劣的司法、人权状况，也警告了一批人权恶棍。而吴淦的声明：“在专制国度，能被专制政权授予‘颠覆国家政权’罪名这个荣誉，是对一个公民最大的肯定，证明了这个公民没有做专制的帮凶，没有做奴民，起码他去捍卫争取了权利。”更是语惊四座，让一个本想杀鸡儆猴的判决，变得尴尬万分。
正是吴淦这个硬汉，践行着公民权利“知行合一”的箴言，并以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姿态，展现了这个国家就算在公民维权形势最最严酷的现实下，依然坦然担当起华夏民族脊梁之勇气，这必然会让人民赞叹不已，也让权贵恨之入骨。
这就是吴淦，一位“超级低俗”的“杀猪”“屠夫”，一个我并不相识、却敬佩不已的硬汉和义士，一名在严寒的冬夜毫不犹豫地为最最弱势的众人抱薪取暖的侠客。现在，他自己陷入了这黑暗冬夜的冰窟，虽然我无力相助，但我写这篇文章，愿能像那名卖火柴的女孩那样，在这般风雪交加、冰冷漆黑的冬夜里，去划亮手中的一根火柴，用这微弱的光明去照亮和温暖这样的英雄和义士。
2018年元旦。
【民主中国首发】时间：1/15/20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