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尼斯世界纪录中,有一项最不可能再被打破、被超越的记录,它就是规模巨大,参与者众多,影响力深远,改变了世界政治格局,史称“波罗的海之路” 的纪录 。200万人手牵手,跨越三国领土,连成600公里长的人链。创造这个记录的是立陶宛,拉脱维亚,爱沙尼亚,它们的政治诉求是“脱离苏联,独立建国”。那天,三个国家的工厂停工,学生停课,商店停业,共倾举国之力,加上后勤,共计300万人参加完成。当时,三个国家总人口才600万多点,历史上伟大的节点,永远定格在1989年8月23日。

那年,波谲云诡,东西方都不太平,一头北方的熊老了,它步履蹒跚,苟延残喘,没有预兆,没有心里准备,慢慢地走到了历史的拐点。在苏共总书记戈尔巴乔夫“新思维” 的影响下,苏维埃立陶宛加盟共和国率先提出分灶、分房、分开过,旁边俩位小兄弟,苏维埃拉脱维亚,苏维埃爱沙尼亚加盟共和国呼应支持。此时住在克林姆林宫的哀哀诸公们反映有些迟顿,或许他们根本不愿去想:这个帝国快崩盘了。波罗的海三个小国已经铁心抱团,他们进一步提出,一步到位,干脆分家吧。熊老了,威还在,谁敢夺走嘴边的肉,踩到了底线,无论如何,总得表示一下。苏联坦克车开到了首都维尔纽斯街口,怎么办?按匈牙利模式,大开杀戒,还是按布拉格模式,街头对置?

从华沙坐巴士北上,擦过俄罗斯唯一一块海外飞地,加里宁格勒。从政治地理学看,这是一个惹事生非的地方,如果俄罗斯有一天再次与西方兵戎相见,导火索八九不离十,就是这儿。1255年,古普鲁士人(德国人)条顿骑士团入侵并建居住点,到1945年失去,共690年,取名“哥尼斯堡”。其间,几代德国统治者对这块海外飞地极度不放心,怕被斯拉夫人抢去,希特勒上台伊始,就一直软硬兼施,敲诈波兰,试图在波兰北部,格但斯克东部让出一条“但泽走廊”,把哥尼斯堡和德国本土联起来。结果,形势比人快,斯大林先一口吞下,后希特勒翻脸,反吞整个波兰。

二战后,德国战败,根据《波茨坦协定》哥尼斯堡被割让,连同立陶宛,成为苏维埃联邦,并以布尔什维克政治局元老加里宁命名,成为“加里宁格勒”。此时的立陶宛地位有些尴尬,它反到成了莫斯科连接加里宁格勒的“走廊”,也就是说,三个波罗的海国家最没有可能脱离苏联的,就是立陶宛,因为,绑在一根绳子上了。抓住立陶宛,就抓住了加里宁格勒。戈尔巴乔夫同志不顾身价,委屈来到维尔纽斯街头与民众对话,逢人握手。他晓明大义:我们不开枪,但请广大立陶宛人民,不要轻信谣言,紧密团结在苏联共产党周围,请留在社会主义大家庭内,一起过人类最好日子,Please!Please!世界上的总书记们总爱说这些连自已都不信的鬼话。剩下的时间不多了,在历史变革中,这些听腻的东西没有留下半点涟漪。

波兰在二战中,被德国和苏联两个国际悍匪合伙蹂躏,95%城市被彻底摧毁,跨过波兰边境,进入立陶宛,突然发现许多小城镇保持原样,没有过多的损坏,保持了原有的味道,明显的特征是森林突然多了,教堂的外墙变成彩色的了,波罗的海的海风吹在脸上有了寒意。二战伊始,苏联入侵这三个小国,目的是瓜分波兰,只是借道路过,所以没有大动干戈,虎口边一只吓昏的免子,能有什么反映?22个月以后,因分赃不均,德军进攻苏联,三个小国的态度完全相反,“开城门,迎闯王”,转为轴心国。两个强盗之间,三国小民们清楚的知道,镰刀斧头的红色强盗更无耻,更贪婪,更不要脸!

立陶宛有个值得看看的地方,十字架之丘,距首都维尔纽斯约100公里处的希奥利艾。1387年,立陶宛改信天主教,整个国家更加依赖西方,苏联吞并后却一直想用东正教影响和取代它,但不得要领。十字架之丘,真的只是一处普通农庄的坡地,没有记载耶稣来过这儿,更没有显示过任何神迹。不知何种心态,当地的天主教徒把形形色色的十字架放在一起,按今天的标准看,仅仅是个行为艺术。但这个艺术作品超出了莫斯科的底线,当局派军队连续清除了四次,每清除一次,量就增加一次,规模越来越大,目前有10万具之多。世界天主教徒们把这儿作为一个抗争的标杆,每个来朝拜的都带上自已有形、无形的十字架,写下自己的祝福。此时莫斯科苏维埃中央政府,已是强驽之末,回天无力,不敢造次,怕事情闹大,只得歇手,把这儿变成敏感的耶路撒冷式的宗教冲突地,双方都不愿意。

立陶宛第二大城市,原首都考纳斯作短暂停留后,直奔新首都维尔纽斯。这个迁都本身是苏联枪口下,立陶宛投降的结果。德国人屠杀了维尔纽斯26万立陶宛犹太人,苏联人来了,驱赶了该城20万波兰人,今天立陶宛人口结构,反而是人口最纯,最单一民族的城市。这个城市独立以来,一直试图清除苏联的历史痕迹(拉脱维亚,爱沙尼亚都一样),并迅速转变为现代化的欧洲城市,许多古老建筑得到修复,老城更是联合国文化遗产,历史上屡遭俄国拆毁的三十字架,重新讫立城市置高点,大兴土木,开建内里河以北的“新城市中心商务区”,对一个50万人口的城市而言,有古老、有现代、有传承、平安、宁静、不失品味,除了对“波罗的海出美女” 这一高论表示保持异义外,一切完美。

巨大白色的维尔纽斯大教堂讫立在教堂广场,广场中央地砖留下一对脚印,这是“波罗的海之路” 一端的终点,从这里往北走300公里,是拉脱维亚首府里加。历史记载:公元前3000年,距今5000年,拉脱维亚人祖先色罗尼人在这儿定居,从事捕鱼和农业,用木材建造居所,用琥珀交换生产资料。想想好生奇怪,堂堂号称五千年文明史的中国,与默默无闻的拉脱维亚相比,好象历史并不悠久。那时中华帝国你在干吗?结绳记事,文字都没有,尧舜只是传说,把字刻在龟背上,还得且听下回分解。东汉元年,蔡伦造纸,熟不知,欧洲人现代概念纸,早就飞入寻常百姓家,用纸擦屁股起码早你蔡伦上千年,问题只是你不知道而已。

潮湿的海洋气候产生了大片森林,渺无人烟,三分之二的路程在森林中行走,一座本应该在闹市的超市,孤伶伶在树林里面,让人产生许多不真实感。独立后,拉脱维亚比其他俩位小兄弟恢复的快,加上原来的工业老底,很快在欧洲机械制造业站住脚,人均收入在欧洲中也算高的,超过莫斯科好多倍。社会主义制度出来的人总有不自觉地病态思维,有国才有家,没有国家,你什么都不是。按此逻辑往下推,有墙才有砖,有海才有水,有森林才有树木……,越推越荒唐,越推起经不起推敲。国家永远第一,个人算个逑,离开大家庭,他们猜想,出去的一定活得比自已更糟,更惨,更不像人!他们忘记了,组成伟大的美国,是人人没有祖国的人!

统一是偶然,分离是必然。里加老城苏维埃工农兵纪念碑下,一场气氛平和的示威游行正在进行。标语是 Our children, Our right.(我们的孩子,我们的权力),Quality education for each children in language(语言上对每个孩子公平教育)To defend Russian-speaking children schools(抵制学校使用俄语)。独立后,拉脱维亚留了一个巨大隐患,但政府不惜一博。该国62%说拉脱维亚语,26%说俄语,政府规定,每位公民入藉归化拉脱维亚,必须通过拉脱维亚语考试,并禁止学校教授俄语。结果70万说俄语的人无法通,占人口三分之一,其中60岁以上的俄藉老人占大多数,成为“没有公民权的非公民”,这批人,没有选举权。三个国家均采用这项充满敌意,后果难料的“去俄化”政策,程度不同,拉脱维亚更甚些。

战斗民族俄罗斯能甘心吗?俄国人有前科。战后,斯大林对这几个投靠德国的“叛徒国” 毫不手软,整军团、整军团送往西伯力亚乘风凉,锻练身体,建设西伯力亚社会主义,能活着回来没几个。痛定思痛,三个小国对付俄国人的态度高度一致。地理上,与俄拉开距离,老死不相往来,投靠西方;心里上,抵制俄国文化,抵制共产主义意识形态;手段上,决不让俄罗斯民族在本地做大;信仰上,让东正教式微。

站在里加老城,黑猫广场,米耶斯都拉公园,隆达列宫,民俗博物馆,老莱依玛巧克力厂,街边一坐,随便一餐,既在感受拉脱维亚风情,又无法摆脱70年俄罗斯统治的影响,文化这东西,随着时间,会进入血液,抵抗,传承,永远纠缠不清,就象今天的汉人看到入侵者,清朝的皇帝,尤如亲爹。俄国熊就蹲在你家门口,无论正视,还是斜视,它永远存在。

顺着手牵手“波罗的海之路”,从里加再往北走了300公里,无数静谧的湖泊,无边茂密的森林,到了芬兰湾南边的终点,上千个小岛象一锅爆米花,洒向大海。爱沙尼亚首那塔林,一路上,夏天变成了秋天,太太打了个哆嗦,说应该是冬天。爱沙尼亚独立三十年,乌鸦变凤凰,130万人口,GDP逼近人均3万美金,三国首富,甩天天要做老爸的莫斯科十条马路,港口每天停靠两三艘国际大游轮,塔林严然是波罗的海最烫手的旅游名片。下船来的不见得个个比尔.盖茨,但不带皮夹子恐怕也找不到。

为什么选择1989年8月23日举行“手牵手,波罗的海之路”?因为,三个小国600万人把这天刻在心里,永志不忘!1939年8月23日,正好间隔50年,纳粹德国外长里宾特洛甫和苏联外长莫洛托夫,签署了至今让俄罗斯汗颜,不敢示众,臭名昭著的《苏德互不侵犯条约》,交杯换盏,两位悍匪活生生把三个小国瓜分了。历史的真像就是,大象打架,倒霉的永远是草地,一周后,二战爆发。

维尔纽斯,里加,塔林的老城均被列入世界文化遗产,建筑形式都差不多,里加有“三兄弟”,塔林有“三姐妹”,维尔纽斯色彩好看点,里加规模大点,塔林教堂多点。塔林老城沿坡而建,分上城与下城,中间由长腿街Pikk jalg,和短腿街Luhike jalg联接,长腿街成了艺术家贩卖他们素描和绘画的场所,这儿,可以看见洋葱顶亚历山大涅夫斯基大教堂,也可以看见粉色圣凯瑟琳宫和赫尔曼高塔。短腿街则保留了十五世纪的木制门楼,买点是,塔林最容易闹鬼的地方。有几个似鬼塑像,别忘往他手里塞几个钱,据说,没买六合彩都会有中奖的感觉。

在老城一条游人少至的小巷里,发现一家小店,忍不住,第二天又特意去了一次。整个旅行结束,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政府怎么会充许这类商店存在,它是否反映了这个国家的政治取向?今天的欧洲,纳粹是被禁止的,包括书藉,歌曲,由其符号。这家店,什么都有,窄窄的门,暗暗的店堂,东西多的仿佛从头顶上倒下来,一对老夫妻从暗暗的角落里,盯着少见的亚洲面庞,我刚拿相机立刻被制止。如对二战,对纳粹,对希特勒有兴趣,想收藏些什么,不用再多走一步,这儿统统搞定。

希特勒《我的奋斗》,纳粹军服、军靴、军帽、军衔、军号、野营用具、配枪、匕首、宣传画、报纸、杂志、火柴、没开封的肉罐头,压缩饼干,应有尽有。最抢眼的是军功章,几大柜,其中黑铁十字勋章也是只闻其声,难得一见实物。德国铁十字勋章1813年首次颁发,拿破仑战争、普法战争、一战、二战,德国对有功军人授于地位和荣誉。对收藏界来说,1939年的黑铁十字勋章由为稀罕,它一改原来的图案,将纳粹标志放在中间。当年空军元帅格林获得一枚黑铁十字勋章,其他将军都嫉妒的要死,《第三帝国的兴旺》一书中有详细描写,偷袭珍珠港的山本五十六胸前也有一枚。

我有收集二战旧报纸的偏好,看着纳粹一张张祝捷的号外,隆隆炮声就会在耳边想起。手捏黑铁十字勋章,思绪万千。买下吧,当地人三个月的工资,不买吧,隆美尔的荣誉可能瞬间失去。刚刚从奥斯维辛过来,太清楚这是沾满千万人鲜血的文物。它,代表屠杀、掠夺,它,就是法西斯!问店主,买这些东西不违法?回答不违法,不违法意味合法。那么,国家在鼓励什么,仅仅为了部分人的爱好,还是为了忘却的记念?

波罗的海三国,近200年内在普鲁斯人和俄罗斯人之间四度易手,其中,爱沙尼亚曾是芬兰、瑞典的咐属国,立陶宛也被波兰收养过,他们独立时间屈指可数,谁也不敢保证这是最后的温情。波罗的海湿润的空气带来丰沃的财富,地盘小,少人口,暂时游离大国分争之外,让他们享受少有的富足和片刻的宁静。踏上这块土地,如果不想着明天,不朝东面多看一眼,街边喝杯咖啡,这里,离天堂只差一个台阶。

时间改变一切,历史悄悄换上了新装。波罗的海三国变成了波罗的海四国。立陶宛维尔纽有条叫“维尔尼亚河”(Vilnele),河面不宽,水流不急,任何人,任何时候都可涉水而过。1997年的愚人节,该河的河套一小块地区,由画家、音乐家、诗人、理发师、庞客、嬉皮士、同性恋、大麻吸食者、纹身爱好者、咖啡店老板,五湖四海,走到一起来了,宣布成立奥苏比斯(Uzupis)共和国,立陶宛语“对岸共和国”。

很不幸,目前只得到一个国家的承认,及母国立陶宛。维尔纽斯政府没有下达追杀令,反而号召市民没事去对岸共和国坐坐,晒晒太阳,喝喝咖啡,以帮助拉动该国的GDP。它拥有自已的国旗、货币、总统和宪法,并有一支12人的军队,总统是诗人兼电影导演,共和国军队后因被北约抽了壮丁,也没一毛钱军费开支,无奈,解散回家。共和国成立后第一市政工程,就是把小广场一个“蛋” 的雕塑换成了小天使,感觉有“滚他妈的蛋”的意思。

边境桥前一块大牌子:奥苏比斯共和国,该国规定:每个人必须笑着进入共和国。桥下是个水上大秋千,男女老少,嬉水玩耍,夕阳斜照着艺术村,连树叶都是懒懒的,色彩、造形、音乐、咖啡香,放眼望去,一片祥和。思忖:红线在哪儿?如果我是立陶宛总统,如何惩处这帮分裂祖国,投靠西方势力,挟洋人而自重,不爱祖国的逆贼?!根据《反分裂法》,斩首示众,或派上中国城管,三十分钟彻底荡平,八辈子休想恢复?感谢主,感谢上帝,一切都没发生,我什么都不是,狗屁不是!静静享受被艺术包围的氛围,没有欺榨,没有暴力,没有统一思想,没有人天天指导我,你该—怎么活!

奥苏比斯宪法有41条,用29种文字,包括中文,刻在墙上匾中,每每读来,忍俊不止。它幼稚、荒唐、放荡、好玩,但不颓废。相反,它充满善意、诙谐、幽默、爱和希望,将人性光芒发挥到极至,徘徊墙前,久久久久。轻轻诵读,心头一热,这是法律?一首婉约揉情的散文诗。如果将之作为联合国宪章,保卫和平,远离战争,世界大同,何尝不可?摘录几条,作为波罗的海之行的结束语,笑于读者,寓以自已。

第一条,人人都有权居住在维尼亚河边,而维尼亚河也有权流淌;
第二条,人人有权在冬天拥有热水,暖气和瓦片屋顶的权力;
第三条,人人有权死去,但不是义务;
第五条,人人有权让自已独一无二;
第十一条,人人有权照顾狗,直到一方死去;
第十三条,猫不被强制规定爱它的主人,只是在必要的时候伸出援手;
第十七条,人人有权不开心;
第二十条,无人有权使用暴力;
第二十五条,人人有权选择国藉;
第二十六条,人人有权选择庆祝或不庆祝自已生日的权力;
第三十一条,人人有独立的权力;
第三十三条,人人有权哭;
第三十八条,人人有权不害怕;
第四十一条,不准投降。

2019.1.3 阿森

作者 edito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