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朝饥荒的起始都有征兆,渐变的反应都比较真实,没有国泰民安、风调雨顺的误导,官府也没有挨家挨户掀锅盖,观察你的伙食结构,看你有没有弹尽粮绝,当然也从不灌输海晏河清的夜郎梦。

每次米价上扬,没有涨跌停板的限制,它显示了市场经济规律,这个有目共睹。如果米价又涨了,不是青黄不接时那类的上涨,且越来越难以购买,则告诉你离饥荒不远。若是村民惜售,还挖窖藏粮,预防饥民强盗来抢,只是把近日所食的放在床下,则是离饥荒近在咫尺了。

当代,假使有人伪造大米,则说明大米紧缺,假使有人对玉米压缩饼干储备情有独钟,则说明粮食的危机感已成了心理的阴影,假使粮食定量供应,按月发放粮票油票和豆腐券,则确切告诉你,不按计划吃,就是233制,早上二两,中午三两,晚饭三两,结局就是饿杀。假使有机会像1960年那样用三块钱买个高级饼,则是绝处逢生,列祖保佑。

古代乡村的灾荒症状:鸡羊不见,不管野外还是圈内,有的丢失于白天,有的被盗于夜晚,有的提前进入主人的铁锅。养猪的积极性也没有了,一则因为饲料耗费粞糠,另一担心它们跟鸡羊一样失窃的结局。祠堂经常开会,时间之长,直至点了蜡烛。族长元老先略谈四书五经,强调同舟共济,本是同根,后动员豪绅富户赈济饥民,并以身作则。起先捐个数十两银子办个粥厂救济,后来难以为继,因断绝了粮源,银两只得闲置。期间有村民连续排队,成了领粥专业户,还有外村近亲进村领粥,混水摸鱼,成了众矢之的。

田里寸草不生,有的因为干旱,有的因为水灾,还有的因为蝗虫。连续三年的灾荒,田里的水蛇、老鼠都给饥民数网打尽。有些富户丢了田舍外出逃荒,还有的囤积粮食,居家不出。外面哭声一片,求粮要饭,屋主装聋作哑,若无其事。

有人开始剥榆树皮,碾成粉末做饼子。饼子带有苦味,但比较柔软,能抵挡一阵饥饿。树皮剥光,有人在挖观音土,观音土是一种白色的石块,加热煮烂则成“稀粥”,吃进肚里不久就还原,石块沉甸甸的,没法排出体外,很多人就这样胀死在灶头或炕上。生命悬于一线时,有人卖儿卖女,还有人典押了妻子。不管娘饿死了,还是爷上吊了,肉块由亲人分食,其头颅则把它当作人肉炸弹,扔进囤积粮食的富户的院内,仿佛此富户是亲人的凶手。起先尚有禁忌按礼埋葬,但尸体被人连夜挖走,因此后来“与其人家吃,还不如自己人吃了”。

有传说族长饿死了,还有传说族长刎颈自杀了,村里失去主心骨,富户家的余粮便保不住了,撞门,翻墙,砸窗,刀光血影,粮食一抢而空。

有消息说,赈济粮到县,就被衙吏们瓜分,还有消息说,赈济款还没到县,就没了影。

村里时常有人失踪,起先以为被饿急了的野狗吃了,后来晓得一部份“易子而食”,偷偷的就地消化,一部份被强盗或外村人捕获,送入食肆,成了菜人、两脚羊。一大碗人肉的价格,不值如今的一碗鱼排面。

后来又有消息说,东水赵员外杀了小妾当口粮,夫人经不起刺激投井而死,还有消息说西树黄举人抱着细软死在了床上,枕前还有一根筷长的金如意。

野狗越来越嚣张,对死人肉已没有兴趣,它们成群结队攻击活人,命中率出奇,扑上去先咬活人的喉咙,活人弱不禁风,走路摇晃,哪儿是野狗的对手?连难得出门的体质尚可的私塾黄先生也成了它们的口中食。亲人已没有力气埋葬死人,尸体裸露野外,散发阵阵臭气。满门死绝的事也发生了,甚至一窝七只。逃荒的,成批的饿毙在路上,面目狰狞,骨瘦如柴,后继者只得掩鼻闭目而过。有刀兵处,残存的一併俘虏,或斩头挖肠,臼成肉浆,或割成肉块,腌制军粮。

一旦因饥荒造成内乱,王朝因此崩溃,帝王生死由命,王妃宫女也跟着倒霉,或饿死,或奸杀,或成了乱兵的肉食。

用十个字概括饥荒的绝境,首推“白骨蔽于野,千里无鸡鸣。”

江苏/陆文
2016、12、16

文章来源:博讯陆文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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