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过诗人沈浩波名字,却不记得一句沈浩波写的诗。朋友转过来他对我评价余秀华以及对余秀华的评语:“仅就诗歌而言,余秀华写得并不好,没有艺术高度。这样的 文字确实是容易流行的。这当然也挺好,只不过这种流行稍微会拉低一些诗歌的格调。不过再怎么拉低,比起轻浮的乌青体来,总还算不上丢人败兴。”我看了哑然 失笑。

网上查查沈浩波是谁,网上有这样的标题:“沈浩波:从先锋到经典的路上”(http://news.cqnews.net/html/2014-12/18/content_32936604.htm), 文章我还没看,就这题目,我就笑出声了,差点把捧在手里的茶喷了。老伴看了我一眼:“什么那么好笑?”我指指电脑,让他来看,“这位中国男写诗的已经觉得 自己永恒了,已经走在去经典道路上了。”老伴没过来看,因为他常听我说起中国男诗人自恋得发狂的故事。老伴研究诗歌,所写的关于荷尔德林的诗歌研究直到今 天还是美国的《德国研究》这三年内被德国研究学者阅读和引用最多的文章,可以在该刊物的网上看到,对诗歌有很多心得。我们家里诗歌就是早餐和甜点,我早就 告诉过他中国男诗人很多都还没死,就觉得跟死了差不多地已经进入人民英雄纪念碑里面了,成为我们清明节去献花的经典了。

我继续阅读这篇评 论沈浩波的文章,第二段这样写他:“有几个词几乎是由沈浩波专属的,比如大、狠、强健等。”我大笑起来,把茶放下,站起来,我忍不住大声地翻译这几个字, 老伴从他的阅读里抬起头,看着我问:“这是描述这个男人的睥睨丝(penis)吗?”我一下子笑得肚皮颤,摇头:“不知道,也许是,但愿是。据说中国男人 的睥睨丝与其他种族的男人比,大多比较小号,用这样的词形容可能能大起来。”老伴笑起来。

这是一篇一句沈浩波的诗歌也没引用的评论,全然不入流的,没有基本写作常识的“评论”,沈浩波在这篇评论里被描述成就是一个睥睨丝很大的dickhead,我真服了中国男人写诗歌或诗人评论,一句诗歌 都不引用,居然能成为评论,这样的评论,好像是要获得brownie point,看得我睁目结舌。难怪沈浩波能口无遮拦地贬低余秀华,沈浩波跟余秀华不在一个等级上啊。中国禅人说:见山是山,见水是水,可是这篇文章里描述 的沈浩波,看见自己就是大,就是狠,就是强健,看见别人就是“没有诗歌格调。”好像他手里拿着诗歌的格调,拿着诗歌的高度,他是诗歌的掌称人,衡量别人的 时候都是小斗,量自己的时候就是大斗了,我真笑得哧哧地要停不住了。

其实沈浩波代表的不是他一个人,而是整个中国男性评论传统,甚至整个 男性文人的评论传统。中国缺乏有力的真正的艺术批评 在这个假货充斥的时代,写评论也是假话的一种。他们的诗歌评论不就诗论诗,而是动不动就想象死后他 们会不会成为法老一般永恒的经典。他们最关注的是自己是不是经典,然后,突然摇身一变,恍恍惚惚他们觉得自己就成了经典,并获得经典高度,谁都看不起,文 人相轻到了文章除了自己的好,就是几个哥们互相吹捧,整个一个old boys club,谁不进入这个俱乐部,谁就别得好处。女性诗歌在他们看来,算什么?女性诗人就那么几个人,还多是男性捧出来的,用男性的眼光看出来的。我看那些 被他们捧出来的诗人,她们写汉语,看了半夜,也看不太明白,于是我就拿起一本斯蒂芬 顿 (Stephen Dunn),这位七十多岁的美国诗人,我看他的诗,没有一个词不明白,他的诗集在我的床边,我每夜跟他睡觉。

中国的沈浩波们在已经成经典 的感觉里恍惚得忘了基本常识:经典这个东西,是一个常新的创造,每个时代的人们都要创造自己的经典,都要根据自己的时代发现过去,从而新的经典就被建立出 来。你成不成经典,要看后人是不是需要你,你要有天时,地利和创造力。要不然你就写这样的诗: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白话到 了单纯,感情真挚到了人人都共鸣,那就成经典了。再比如:“生当做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语言简单,直接有力、感情强烈、真挚感 人,你要是写成这样,你的诗歌就接近经典了。要想成为经典,你得等你去世后五十年或一百年后让后人说,你浪费时间在遐想成为经典的路上使劲遐想都是白搭。 T. S.艾略特在《伟大的经典》一文中发现了他自己的经典,而今天,美国没有一个大学读他这篇文章了,经典如此快地被忘掉了。

余秀华突然走红,网上有些男文人酸溜溜,有人说余秀华的《我穿过大半个中国去睡你》抄袭了普珉的《我穿过一座城市去肏你》 我把两首诗放在这里,请读者自己比较。

普珉:《我穿过一座城市去肏你》

我穿过一座城市去肏你,
出租车颠簸我的心脏和想像。
可我想像不出你在怎样等待我,
我不知道我们是否一样被想像和激情捕获。
这是在夜间,很多人都上了床,
他们不会有我的慌张和梦想,
他们也不会有你的安静和期待。
我穿过一座城市去肏你,
出租车的喇叭在播送爱情夜话,
一个中年妇女在乞求指导,
指导她怎样在中风的丈夫外获取屌。

余秀华 《穿过大半个中国去睡你》

其实,睡你和被你睡是差不多的,无非是
两具肉体碰撞的力,无非是这力催开的花朵
无非是这花朵虚拟出的春天让我们误以为生命被重新打开

大半个中国,什么都在发生:火山在喷,河流在枯
一些不被关心的政治犯和流民
一路在枪口的麋鹿和丹顶鹤

我是穿过枪林弹雨去睡你
我是把无数的黑夜摁进一个黎明去睡你
我是无数个我奔跑成一个我去睡你

当然我也会被一些蝴蝶带入歧途
把一些赞美当成春天
把一个和横店类似的村庄当成故乡

而它们
都是我去睡你必不可少的理由

这两首诗放在一起,这不是一个等级呀,前一首是典型的男性想象,既没有激情,也没有纯粹,只有肉欲 肉欲本来是美好的,如余秀华所抒写的 “两具肉体碰 撞的力”,可是在前一首里,肉欲透着脏,透着小家子气,透着对女性的既不了解,也不想了解,透着这个男人看着自己的睥睨丝,以为自己的大,狠,强。而余秀 华写的是两个肉体与灵魂的交织:这力催开的花朵,这花朵虚拟出的春天让我们误以为生命被重新打开!而不是中年女人乞求指导怎样找到丈夫之外的屌。我看网上 的评论,前一首的长短句敢和余秀华的诗歌比,真是让人冷笑,我冷笑着做结论:这根本没有可比性。

我不认识经典人沈浩波,如同我不认识诗人 余秀华一样。我拿沈浩波做例子(请沈浩波先生别生气!),是说明中国男性文人对女性和女性写作的态度。他们暴露的酸酸的脸,只认同自己,只看得见自己的 大,狠,强的极度自恋,与二十一世纪的女性解放女性冲破一切天花板的现代世界隔着千山万水。如美国作家纪思道所说,十九世纪是奴隶解放的世纪;二十世纪是 极权主义倒塌的世纪;二十一世纪是女性解放、男女将彻底平等的世纪。如此看来,二十一世纪末,沈浩波这样的男性自恋都不会有人搭理,而余秀华,因为用简单 直接准确的语言表达了真挚的感情,而这感情是永恒的,让人们有强烈共鸣的,到有可能成为人人上口的诗歌,比如 我穿过大半个中国去睡你。

2015/1/18

文章来源:沈睿的博客
2015-01-20

作者 edito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