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世界的脏话大都以女人特别是女人的生殖器为让人最厌恶的指称。据爱尔兰记者、诗人、作家杰克·荷兰(Jack Holland)在他如今已被翻译成多种文字的著作《厌女症:世界最古老的偏见》前言里回顾,他成长的北爱尔兰,cunt(bi)这个字是表达最强烈的鄙视的骂人的词,“如果你极度厌恶或痛恨一个人,就用cunt这个词来骂。”这个词写在厕所的墙上里,写在黑乎乎的小巷里,“没有比傻bi更傻的了”。

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北爱尔兰一直在暴力、动荡与血腥里,但无论是哪方的政治和宗教力量,对女性的cunt,都同仇敌忾般地蔑视、厌恶和仇恨。爱上英国士兵的天主教爱尔兰女孩子被揪出来在大街上痛打,打她们的通常都是女人,这些女孩子被骂成“骚bi”,男人则给女孩子剃阴阳头,往她们身上浇沥青,给她们插上羽毛,表示她们是邪恶的“bi”。

厌恶女人?厌恶女人的生殖器?这种逻辑从何而来?杰克 荷兰在这本论述翔实书中说,这种逻辑在西方已经存在了两千多年,是西方文明的土壤。在西方文明刚刚孕育之刻,人们已经把男人的错误都赖成是女人导致的了:亚当的堕落是夏娃引导的。在古希腊罗马哲学里,女性被看成是低男性一等的缺乏智力的不算是人的“非人”。中世纪的宗教更是变本加厉,强化这种对女性的厌恶。天主教创建者之一特图里安(Tertullian 160-220) 谈论女人的身体和女人:“你是罪恶的门道,你是偷吃禁果的引领 ,你毁灭了上帝的形象 男人。”这种因女人身体不同,仅仅是身体的不同,而被贬低、责备、归罪和厌恶的文化和传统,就是厌女症(misogyny)。

厌女症是一个全球的历史和文化现象,这个现象没有任何生物基础,虽然是建立在男女身体不同的生物基础上。厌女症至今仍然在世界很多国家和文化里占统治地位。看看被用石头砸死的被强奸伊朗姑娘 她被强奸了,她却被砸死;看看非洲那些无数个被迫切割阴蒂的女孩子;看看在美国某个军事基地2003年被丈夫杀死的五个女性,她们都是妻子;看看中国,没被出生的女孩,失学的女孩,被殴打的妻子,被歧视的中老年女性 ..对女性的歧视存在每一个公共与私人空间里。

即使是私人空间,就拿性行为来说,很多人把性行为成为侮辱和羞辱的行为。“肏”是男人的生殖器的运动,不是女人的行为,中国某男人写“我穿过一座城市去肏你”居然被很多人热烈赞美。 “肏”这个行为让女人蒙羞,让男人得意,因为男人是统治者,压迫者,使用者。在厌女文化的眼睛里,性行为成为一个性别对另一个性别的占有、统治与使用,成为侮辱(女人)与羞辱(男人)的表达,很多人把这看成理所当然。

为什么人们对厌女症如此习惯,觉得如此自然?杰克 荷兰分析西方历史上厌女症产生的历史和影响,认为在人类的历史上,厌女是被“接受的社会常识”,是西方文明生存的土壤,这种偏见如此通常和平常几乎不被注意。在西方的历史记录和哲学思想里,贬斥、侮辱、嘲笑女性的无处不在;世界的主要宗教,无一不是建立在贬低女人的基础上。生存在这样的社会里,人人都是这种社会的产物,厌女成了我们生长的土壤,是生来就呼吸的文化空气,我们都是呼吸这种空气长大的,谁能逃脱得掉?

“一种偏见可以存在很长时间,直到这种偏见有了名字”。厌女症这个词汇的产生指出这种偏见的存在与历史。杰克 荷兰分析,厌女症可以用四个以P打头字来描述:pervasive (无处不在)、 persistent (顽固不息)、pernicious (作恶多端)、protean (形式多变)。“在人们发明了车轮之前,他们已经发明了厌女症;当我们的轮子已经在火星上奔跑,厌女症仍在烧灼生命”。厌女症之所以是世界上最古老也是最顽固的偏见,原因很明显,因为厌女症存在于男人与女人的两性关系中,这种关系关联到生物、性、心理、社会、经济、政治和文化的每一个层面,这种关系多层面的如绳结一样缠在一起,关联到我们的存在:既是个体的,也是群体的;既是社会的,也是生物物种的。厌女症太复杂了,太个人化了,太弥漫在生活中的每一个空间里了。从生物到政治到文化的每一个层面,厌女症都无处不在。

杰克 荷兰认为厌女症的产生来源于男性对女性的先天性恐惧,由于女性与男性不同,女性被男性看成非我族类的“他者”。人类有这种群体性,把非我族类看成他者,看成一切罪恶的替罪羔羊。可是女人这个“他者”又是男人必不可少的,不如种族、阶级等“他者”你可以想方设法避免。女性,无论你怎样看不起女性,男人又不得不依靠女性:他们首先是女性生出来的;种族繁衍没有女性也做不到;在最私密的层次,女性必不可少。 这种对女性的依靠、对女性与自己不同的恐惧,男性在确立自己地位的时候,表达的是蔑视,男性通过蔑视与自己不同的女性来确立自己的统治身份与地位。

虽然厌女症无处不在,并不是每个人都是厌女症患者。上两个世纪以来,世界的男女们开始觉醒,开始批判厌女偏见,争取男女平等。一百五十多年前,英国思想家约翰 斯图尔特 密尔著书《妇女的屈从地位》(1869年)探讨女性被屈从的现状与历史,成为西方女权主义思想的源泉之一,也是五四时代中国女性解放的思想源泉之一。比密尔还早的中国男作家李汝珍,他的《镜花缘》里对女性地位的同情反映了中国本土同情女性思想的萌芽。

对厌女文化有觉悟,有敏感,需要学习,需要思考。没学习过女性历史和思想人,把厌女文化看成是自然而然。一百多年前,中国女人裹脚,西方女人裹腰,那时大家都认为这自然而然,后来通过学习人们知道,裹脚裹腰都残害女人的身体,把女人当成男人的用品,前者是男人病态的性爱好的产物,后者是男人对女性美病态的想象的产物。中外男人和女人都在二十世界初觉悟,从而裹脚裹腰的实践被彻底抛弃。

女性并不是先天就有反对厌女症的知识的,实际上很多女性是厌女症的实施代理人,比如卢旺达1994年种族大屠杀时的妇女部长宝琳 尼拉马苏胡库(Pauline Nyiramasuhuko),在大屠杀中鼓动胡图种族男人在屠杀图茨女人之前强奸她们。她于2011年被国际法庭判以终身监禁,是人类历史上第一个因种族屠杀被判刑的女性,美国《纽约时报》称她为“强奸部长”。这样的例子说明,在厌女症社会里,女性也是厌女症思想的积极行动者,因为厌女也是女性生长的土壤和空气。

追求男女平等,改变厌女文化,不是自然而然产生的,杰克 荷兰指出:“女性的平等并不是从人类自然性里产生的,而是产生于正义、公平、和个人权利等概念,这些思想是从启蒙主义思想里发展出来的哲学与政治原则。”“再重复一遍:平等不是人类各个群体可以互换的经验性的宣称,而是道德原则,这个原则来源于每个个体都不应该被其群体的平均值评判或限制。”换句话说,从历史上看,厌女是“正常的”,是我们生长的环境,呼吸的空气,而反对厌女症,对厌女文化警觉,却需要一个人有道德勇气、有个人权利概念,有公平、正义之心,而这些是需要教育和思考才获得的思想和品质,这也许解释了为什么大多数中国人对性别歧视 明显的与隐形的性别歧视,缺乏敏感和警觉的根本原因。

文章来源:沈睿的博客
2015-04-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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