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很久以前,法国女友法兰到美国旅游后,给当时尚住德国的我带回礼物—— “印地安的Storyteller,给写故事的你!” 她说。这陶土捏成的“说书人”小巧精致,戴着羽毛头饰的印地安长者席地而坐,前面是个大鼓,他右手握着鼓槌,身边依偎5个小孩,另有一个调皮地趴在他背上,头从羽毛头饰里冒出来,好奇张望。这只有5毫米大小的印地安手工艺品,人物捏造得生动活泼,非常形象地反映说书人讲古的画面,礼物马上就虏获了我的心。当时并不知道,那珍贵的礼物就像个预言,预示若干年后我必会住到印地安山区,听一个又一个神话传奇,并扮演起说书人角色,把那些精彩故事,转述给远方的读者听。

很久很久以前……世界各地的民间故事都是这么开始的——很久很久以前,当部落里的印地安人卸下一天的劳作,族群里的说书人,即抱起大鼓走到村里晾晒五谷的木棚下,挥起鼓槌用力一敲,明示故事就要开讲。大小族人于是闻声而出,集聚说书人身边,星光下、月色里,众人身披五彩斑斓手制斗篷,安安静静围成一圈坐下,准备听故事。

说书人的题材包罗万象,从哪里开始呢?就先溯源开天辟地的民族历史吧!那必然与族群最远古最勇敢的英雄有关。而人类又从哪里来呢?这千古大哉问即便有了答案,也必很快引向另一议题,村落偏远且埋葬族人的圣地,总有悲伤的人需要不断探问死亡来索取安慰。

住在印地安山区,说书人的故事里,最引我注意的当然是以荒漠动物为主题的那些。山谷里不断嚎叫的郊狼,山路上巴掌大的蜘蛛,仓惶疾走的蓝色蜥蜴,不期而遇的蛇,后院路过行踪神秘却又味道招摇的臭鼬,再加上荒野奔跑的野马,以及已经几乎在新墨西哥州灭绝的野牛。

在说书人口里,多少动物与人类争取生存空间的角力战,有趣的,匪夷所思的,简单直白的,流露出来的感情,皆隐隐带着对生灵的尊重。印地安人在很早以前就已了解,在共生互利的现实面下,人类作为食物链上端的强者,还是得怀抱对众生谦恭的心。

说书人说故事的方式,传承与教导的意味深重,故事固然是说给孩子听,但也说给成人听。结合自身历史文化,加入神话寓言,它们传达族群价值观,并包含生活智慧。故事重复多年重复多代,却仍拥有崇高地位,原因就在于文字的缺席,口述因而成了传承的重要一环,那是守护历史的方式。

随着某些故事被族群失落、遗忘,近年来,印地安人越加重视维护这传统,说书人或是自小就被刻意栽培,或因使命感所驱,或直接让年纪最长者担任,另有更偏远神秘的部落,说书人即是能与灵界沟通的巫师。

有次我听见印地安朋友提起部落的节庆将有说书人环节,于是兴高采烈赴会去。挤在数百裹着毛毯的印地安人里,旁人递过来一件毛毯让我御寒,才猛然发现我在鱼目混珠,只听她跟朋友好一阵议论,说某些故事是绝对不能说给外人听的,可是朋友坚持让我留下来了,其他人终于也不反对。

等到说书人上场,鼓声扬起,他一开口,我才一拍脑袋,原来啊原来,说书人说书,用的当然就是部族语言啊!让我听再多秘密故事也罢,我也早已成了鸭子,在印地安人围绕下,独自听雷。

来源 : 星洲日报 2020-03-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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