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泽东之所以成为“历史上最大暴君”,除了开朝之威,也有大批士林“下跪”之因。(汤森路透)

尽管毛像在墙毛尸在堂,毛壳虽存毛魂犹飘,“伟大毛时代”总算过去了。毕竟,毛政已亡毛髓尽失,毛时代逻辑已大半否定,毛派叫嚣失去依据,中国已不可能重回毛时代。但毛时代“遗产”庞大,孵出二十世纪中国士林尴尬一代。如何评价他们的尴尬?如何掌握尺度?尤其对那些“学术界的傅作义”,近年争论渐起。

“四大不要脸”版本

“四大不要脸”,最早出处似为周作人给港友鲍耀明的信(1964-10-7):

现在大学生中有一句话,说北京有四大不要脸,其余不详,但第一就是他(郭沫若),第二个则是老舍。道聼途说,聊博一笑耳。

港媒首版“四大不要脸”——郭沫若、冯友兰、老舍、臧克家。

文革后期,香港新版“四大不要脸”——郭沫若、冯友兰、周一良、杨荣国。盖因老舍文革投水,臧克家被“超越”。另一版本则以北大魏建功换下“广东那个教授”杨荣国。1979年,牟宗三先生(1909~1993)在台湾东海大学有关儒家使命演讲,提到大陆“四大不要脸”(郭冯周杨)。

从恶心程度,郭沫若“民愤最大”,段子最多。林语堂:“郭沫若集天下肉麻之大成”。

细节出处

“四大不要脸”当然得有出处。进了四人帮“梁效”写作班子的周一良(1913~2001),为能“服务于革命路线”欣喜若狂——“唯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冯友兰(1895~1990):“主席关怀如旭日,万众欢呼胜夜寒”,更有献谀江青:“则天敢于作皇帝,亘古中华一女雄”;“争说高祖功业大,端赖吕后智谋多”。上海复旦教授刘大杰(1904~1977),文革前得老毛眷宠召见,文革后期奉江青之命以“儒法斗争”为纲修改《中国文学发展史》,列名老毛治丧委员会,悼毛诗:“残生坚走红旗路,努力登攀答圣恩”;“余年岂敢忘遗训,没世犹难报厚恩。”

取媚当世,茍同流俗,得了毛帝一点垂露便没了骨头,硕彦鸿儒一个个沦落如斯,还不让说道说道?虽说,罪在毛氏、责在中共,但这一个个往前凑的“不要脸”,就没一点个人责任?

晚年追悔

失节文人既有被蒙蔽裹挟的一面,也有不甘寂寞,哗众邀幸的一面。就算被蒙蔽,也是定力不够、把持不住,想挤进去。

1984年,冯友兰公开承认:

……得到吹捧,也确有欣幸之心,于是更加努力“进步”,这一部分思想就不是立其诚,而是哗众取宠了。

四人帮倒台,“梁效”成员弃如秋扇——均遭审讯审查。中山大学教授杨荣国(1907~1978)病重住院,立即从广州首长特级病房转入高干病房,再迁普通大病房。[v]1973年挤都挤不进去的“君宠”,1976年成了甩都甩不掉的“污点”。院士、北大教授魏建功(1901~1980)极度抑郁,“心情寂寥,偶读旧笺,辄老泪纵横,不能自已”;“万万想不到,老了老了还当了回奴才。”

“临老失节”,冯友兰、魏建功、周一良、林庚、杨荣国等为沾包“梁效”痛悔不已,魏建功、杨荣国二先生郁郁而死。

怪谁呢?九九归一,还是自己不好,彼时缩一步忍一下不就“海阔天空”了?

士子底线

时穷节乃现,所谓“气节”,当然只能由人文知识分子顶扛,难道可以将他们“混同普通老百姓”?

赤难长夜,沧海横流,茍全性命于乱世,一时看不清红朝乱尘,喊了“万岁”,可无论如何“九·一三”后,红色泡沫尽破,普通民众都看清了明白了,学贯中西的文史长者总该有点起码“阶级觉悟”吧?至少,独善其身别往前凑,不开金口,少点炫学邀宠,钱锺书式“不太合作”,这点要求,不高吧?

当年有人劝刘大杰:“你这样做,身后怎么过得去?”刘回答:“我不这么做,现在就过不去。”低一辈的复旦教授吴中杰(1936~ )评刘大杰:“大杰先生不敢抗命,而且他本身又是个喜欢热闹之人。”

拭镜正冠

古为今镜,拭镜才能正冠。先贤立范,后人思齐。孔孟圣言,士林之则。郭沫若、冯友兰等诚为时代悲剧,但他们的腆颜谀行,至少有别于梁漱溟、陈寅恪、马寅初、顾准、林昭、张春元、刘文辉……有比较才有鉴别,折节媚时的“四大不要脸”映衬出赤难夜空那一粒粒熠熠流星。

如果曲学阿世尽归客观原因,“四大不要脸”滑过后人追讦,那么梁漱溟、马寅初、陈寅恪等“一代脊梁”岂非成了戆愚“傻二”?时代越糟糕,越需要捍卫历史理性。难道时代越差,就越该统统趴下?为软骨邀宠者寻找“只能如此”的理由,以客观原因遮掩主观责任,合适吗?历史发展难道不是一路走高,而是要求逐阶向低?

不明前人之失,何以规正后人?不拭史镜,何以正冠?毕竟,总得告诉后代“做人要做哪一种人”。否则,〈离骚〉、〈正气歌〉、〈狱中上母书〉……还有什么掂手分斤?

结语

“最后审判”,犹如帝王死后议谥,制约时人重要手段。毛泽东之所以成为“历史上最大暴君”(方毅语),除了开朝之威,也有大批士林“下跪”之因。检讨赤难,难道不应撩揭一下士林下跪的原因?何况,赤难尚未结束,同志仍须努力。

来源:上报

作者 edito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