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歌声荡漾浮出朝阳
第001节(总第001节)
雨回蓝天,鸟归深林;我俩携手降落人间,从此与每个人感同身受。
神啊,一切各安其位,请拉开序幕吧!
我们来自虚无,来自超越科学、哲学、宗教的虚无;无关客观实在,谢绝道的囊括,静守智慧之外。我们如此孤绝,孤绝得和遥远的世界不绝如缕——天堂和地狱在那里难解难分,真实在梦境里生根发芽。
我在这里唯一,唯一的我在遥远的世界生生息息,一直最外在最具体最卑微最深刻地展示着虚无的本真。今天我要远行,唯一的我要去看望遥远世界的自己。情人的眼神高于理性的光芒,是旅行的唯一伴侣。我的旅行高于目的,高于神话,高于原理,高于爱……人啊,你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你为什么活着?茫茫人海之中,有谁会思索这样的本原问题?
世界本无奇迹,是局限造就了奇迹;但不妨碍大千世界时时刻刻上演着精彩而又真实的故事,奇迹地体验着奇迹本身。现在我和尊贵的读者一起飞临这个神奇的蓝色星球。按下云头,山岳、河川和密集的城市楼群迅速逼近。此时正值清晨,灿烂的阳光无私普照。下面是蔚蓝色的海洋尽头,还有如海洋般的人间私语。一条宽阔的大河旁边,密密麻麻地生长着大片楼房,和不太遥远的另一片楼群隔河相望;两片楼群之间隐隐出现几条交通线。无形的我们飞速靠近海边的这座新城,靠近这座叫“新都”的大都市。我们还知道大河对面的那片城市叫“孖市”,两座庞大城市之间的那条大河叫朋江。我们继续快速靠近,新都那模糊的楼群迅速放大,大得茫无边际,楼群高低错落如同茫茫森林。
冥冥中的力量引导我们落在这座城市的一条街道上,这里满是蠕动的车流和簇拥的人群。早晨的阳光虽然明艳可爱,却隐隐地透着一股让人畏惧的暑热。我们来到路边的公交站牌,目光随机地聚焦于一个约莫三十多岁的中年男人。这个男子白衬衣灰西裤黑色皮鞋,拎着一个黑色的公文包,此外别无他物;两腮边虽然长着黑胡子,整个人看起来倒是不乏知识分子的文气。
一杯茶品出人间百味,一粒沙藏着三千世界,正在等公交车的男人一定经历着让我们触动的故事。好了,我们长长的灵魂探索和皈依之旅,就从这个普普通通的准中年人开始。
全知全能的神让我们立即知晓这个中年男人过去的一切,唯独无法预知即将发生的所有大大小小的事件。这位男子叫陈佳言,是孖市水电工程局下辖福源子公司的职工,供职于工会部门,职场上的正式称呼是“陈干事”。由于陈干事平时酷爱钻研历史且自视甚高,常常以大学教授自许,因此又获得了“陈教授”的雅号。
这是陈干事出差新都的第三天。前天上午陈跟着大小领导和众多同事一起赶来这边处理一桩棘手的公务。要明了其中原委,不妨先了解陈干事所在的企业。孖市水电工程局简称孖局,主营业务是在全国范围内承揽以水电为主的工程施工;总部位于孖市的城区北侧,那儿有局领导及机关办公区、各子公司的办公楼和部分职工住宅楼,内部人称作基地。孖局作为大型国有企业,发祥于西南的汤桂,如今已有近半个世纪的历史,职工总数超过三千人。目前下辖八个科级工程子公司,按“锦绣中华富裕幸福”八个字加上“源”字,凑成八个公司的名字;另外还有修配厂、机电公司、测绘公司、实验室之类的实体。几代职工常年驻守山区工地,深受流浪和家人离别之苦,从上到下都特别希望能在城市有个安稳的家。基地建成仅十年,占地面积不大,远远不够满足职工的安家需求;这一任局长韦镇堂决定在新都的南郊另建小基地,并成立“小基地筹建委员会”。筹委会的会长由资历最老的卫时进副局长担任,副会长出人意料地落在福源公司的经理徐柄政头上。由于卫副局长正负责朋江水利枢纽工程的主副坝施工,而徐经理为福源子公司三百多人的生计操心,因此日常工作由局机关的一个主任科员黄天明主持,成员则从局机关和各子公司里临时抽调。筹委会的首要工作是买地,因为没有人脉,只好“曲线救国”,跟一个叫“迪龙实业”的公司合作,打算从这家企业手里买下一块300亩的土地——听说迪龙实业有新都国土局的背景,还是新都大学的参股企业。如此顺应人心鼓舞士气的壮举在良好开局后捷报频传,没想到前几天突然传出噩耗:迪龙实业不是地主,根本没有卖地资格;孖局被坑了上百万元!别忘了,此时首都、新都一般的职工月工资仅千余元,孖局的大部分基层职工不到一千元。到处传扬的新都小基地实际上纵使不泡汤也已无限期搁浅了。挂名的卫时进和徐柄政不得不赶去新都处理后事。徐经理还从管辖的福源公司里挑选了一批得力干将一同前往,其中除陈干事外,还有美女财务股长王依媚、高个子市场股长何盛业、技术股的新锐范思鲲和特殊人物戴越。而卫时进带去的人更多,其中陈佳言愿意结识的有局机关的大才子“一叶秋”、锦源公司的子弟职工贾宏和华源公司的大学生韩涛。值得一提的是,范思鲲和贾宏的老家都是汤桂,而汤桂人在孖局的高层、中层、基层都有不少人,构成了一道特殊的景观。
卫时进来到新都的这两天没少发脾气,一直没好脸——他那张老太婆脸黑起来眉毛簇起,竟然也够吓人的!徐经理也倍感郁闷,大部分时间没话,甚至没怎么搭理他一贯宠爱的王依媚。大家都不敢轻易发言,只有“自由人”戴越多次找迪龙实业的人交涉,后来还拉着一叶秋去助声势。没人看好戴越的折腾;以目前的形势,基本是瞎子点灯白费蜡。有一次趁着领导没在,陈佳言为了缓和一下气氛,安慰大伙说“失败是成功之母”;话音刚落就迎来了贾宏吊儿郎当的回应:“成功是失败之父。”一阵错愕后韩涛忍不住问:“那……失败和成功是什么关系?”众人大乐不已。
不过这样的轻松欢快太少。昨天下午何盛业给卫时进提建议说,能否运用法律手段挽回一部分损失。话音刚落就被卫抢白:“你要是没提出这样愚蠢的问题,肯定能!”大伙听得想笑又不敢笑。卫可不了解何盛业——何股长外号“何高人”,不仅仅因为个子高达一米九,口才和见识也具备同等高度。王依媚算是伶牙俐齿的了,当年她跟吴辉结婚,在婚礼上对各路神鬼抛出的招法高接低挡,身手矫健着呢;可惟独敌不过何高人的劝酒,差点被他灌醉。老何平时不露锋芒,但在卫大人的淫威面前毫不客气地展示出善茬的反面,俯视加虎视卫某一番后反唇相讥:“你要是不光有张婆子脸再配个婆子身,早就被八百根JIBA屌出一大堆后人来了!”说完扬长而去,扔下卫某人脸色刷白手脚哆嗦。孖局内部的人都知道,卫时进不光生就一张婆子脸显得缺乏男子汉气质,而且确实没有生出自己的孩子;有个儿子是领养的,对外说是老婆有问题,但更多的人觉得问题出在卫时进身上。
事情还没完。何高人虽然反击有力,还是觉得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竟然不顾说好的转天参见父执“蒋伯伯”,连夜离开新都,取道朋江工地回孖局基地。华源公司的技术干部韩涛借口朋江工地有事,跟着老何开溜。其实陈佳言也被卫时进多次训斥,比如“你怎么这么糊涂”、“整个一糊涂蛋……”但陈听着没事。随后陈向徐经理打听孖局和迪龙实业签订的合同情况,得知对方在合同条款里预先做好了文章,孖局不好追究。
说起来今天的活动与工作无关,却挺有意思的。在此暑假结束、新学期刚开始之际,新都大学建筑学院低调开设“古建筑堪舆学”专业,居然聘请孖局的易学高手马易为客座教授。马易钻研命理、风水和周易八卦几十年,造诣很深算得很准,被大家戏称为“马半仙”;虽说在孖局没有职位,却很受局领导和市里许多官员的尊重,经常成为他们的座上宾,象陈佳言这样的普通职工难得一见。此次马半仙荣登高等学府,卫时进和徐柄政尽管没心情出席仪式,却允许手下的一些兵将前去捧场。听说孖局即将引进的官场人士蒋戎也要参加成立仪式,而蒋戎正是何盛业父亲的好朋友。本来打算去凑热闹的老何更是非去不可,没想到因为跟领导意外冲突而告吹。
按照卫时进的安排,临时处置小组就地解散,今天大部分人可以自由活动。徐柄政要求福源公司的职工今晚必须全部回到孖局基地。明确表示愿意去新都大学看热闹的福源公司职工只有陈佳言和机灵小伙子范思鲲。戴越有点犹豫。局机关里只有一叶秋愿望最强烈。锦源公司的贾宏要去杨盘工地,开初不想折腾;后来改变了主意,愿意前去目睹马半仙和众多同道的风采。出乎陈干事意料的是,范思鲲忽然打退堂鼓,说是要见几个在新都工作的老同学老朋友,明天一早才能回孖局。小范搞特殊招来了徐的愠怒,但得到了王依媚的首肯——小鬼灵精一口一个“媚姐”,叫得依然年轻漂亮的王依媚心花怒放,这点小事焉能办不成?
说到王依媚,不得不提的是她的文学才能——大才子一叶秋在孖局内部钦点出四大才女,小王高居首位!如今福源公司乃至整个孖局不论官位高低年龄大小,几乎全叫她“媚姐”;只有陈干事和福源公司的技术负责人胡立松叫不出口。
我们回到那个公交站牌,跟着陈干事坐上公交车前往新都大学。此刻是早上七点出头,堪舆专业的设立仪式定在上午九点,地点就在建筑学院教学楼里的大会议室。一叶秋带着摄像机早早动了身,估计此时正在校园里大发诗兴呢!尊贵的读者想必早已看出一叶秋是笔名——没错,他姓丘,以前人家多叫他丘秀才,经常给局领导写文稿,还主编局里的月报;自从用上这个笔名后真名反倒很少被人提起。别看丘秀才官不大钱不多,局里好多女孩子还很崇拜他呢!
不多久公交车停在新都大学南门外。陈佳言下车后快步走进新都大学的校园,但见花红柳绿,美人蕉、大麦熟、串红开得正艳。年轻的男男女女三俩成群,一股明快的青春气息扑面而来。陈继续往里走,发现教学楼造型各异,在蔚蓝色的天幕下是那样的雄伟清雅。不一会儿还看到一个相当大的湖泊,湖面宽阔清波荡漾。和首都的名校相比,新都大学更具有现代化气息。在如此神圣的学术之地,陈佳言不觉整了整衣领,走路都格外注意……
在一个小伙子的热心指引下陈很快找到了建筑学院的教学楼。这座楼造型有点古朴,坐落在一个小池塘边上。此时不到八点半,陈寻思到周边走走,拐弯处忽然看到一叶秋,只见他手里提着一个黑色大包。一叶秋比陈小两岁,体态略微臃肿;加上气质沉稳,和陈站在一起天然成为领导。两人沿着一条林荫道边走边聊,说着对大学校园的感受。凭着刚才半小时的观察,一叶秋发现没有女朋友的男学生往往是独行侠,赶路时步履匆匆目不斜视,行动极为高效;而女生绝大部分结伴而行,一路慢悠悠的,有时候还停下来赏花拍照。就凭这一点,即可看出男人和女人简直就是两种动物。陈开初不以为然,观察了一阵后不得不服一叶秋的过人之处——文人的心思果真不一样!记得曾在孖局的内部刊物《局报》里看到丘秀才的一篇散文,印象很深;开头的一句陈至今还记得,此时忍不住念出来:
“海里的鱼,地上的人,天上的星,那么常见而又神奇,总是让人参不透……”
一叶秋笑着制止陈的深情念诵,说是那篇文章并非他的得意之作。之后两人进到建筑学院,发现堪舆专业的设立仪式果然低调简单。会议室里挂了一个横幅,到场的领导主要是建筑学院的院长、书记、副院长、副书记及市教委的一个中层干部;另有一些专家教授。马易果然坐在里头,瘦瘦的颇具仙风道骨,跟那些大腹便便的世俗成功人士确实不一样。蒋戎还没到。会议议程也很简单:书记、院长先后讲话,然后是几个专家教授介绍专业情况。马易也发了言。陈后来得知,政府的态度是“不反对不支持不提倡”。
会议快结束时大家闲聊了一阵,有点跑题;但就是这段天马行空信马由缰的闲侃擦出了此次会议的最大亮点。大家都围着马易大师问这问那,马大师也体谅人意,恰到好处地泄露了一些天机。比如,论及全国的大势,首都、新都、瀛港三大城市群,其中任何两座均可组成双子星座,同时三大城市群三位一体牢不可破。而新都和首都这边,灵气所钟血脉所在的是天然大河朋江和首都的人工河道龙运河,事关首都和新都的万年大计;因此对这两条河的开发必须慎之又慎。后来说到全球的不安定,马大师也有高见。在马大师看来,世上有祥和之气,也有乖戾之气。乖戾之气作用于个人,使个人不遵情理、贪鄙行恶直至犯罪;作用于政府,使政府横行无忌、胡作非为直至走向倾覆。任何个人和政府都不可能完全消除后者,所能做的只能是从文化、制度等方面限制后者:将其驱入不重要的角落,防止扩散——相当于给乖戾之气“上魔咒”。
大家听得连连点头交口称赞。这时外面有个西装革履的中年人进到会议室,小声跟主持人打完招呼后即恭请马大师离场——原来是一位市领导要请马大师前去咨询指点。大家起身恭送马大师,折腾了一通后接着进行后面的议程。不久蒋戎来到会场,给会议注入了新的内容。听说蒋戎是老牌名校大学生,可看他身子骨架高大说话嗓门洪亮,难以看到老知识分子的特质。
因为蒋戎要调入孖局,加上在场的有两个孖局职工;因此应主持者的请求,一叶秋出面介绍了孖局的一些情况。对于孖局这样的施工企业,需要一个大型工程和十几个一般性工程的施工作为支撑,否则日子难以继续。前一阶段的大型工程是洋港工程,目前担纲的毫无疑问轮到了朋江工程。其余中小工程中,最偏僻的是福源公司负责施工的广坳工程;盈利性最好的是即将开工的福永县火电工程,也是由福源公司承接。
本该平稳结束的会议突起波澜。都说蒋戎是官宦人士,聊闲天时果然说到当今的官场。蒋戎毫不忌讳地大谈官场感受,结论是想在那里头做点事情极费劲,而且多少得违一点规;可是不做事也不行。若动作不是过大,或者在损伤某些人的利益后能及时有效地安抚,或者处理巧妙不被人盯上,那点违规之事就被视而不见;否则作为把柄抓在别人手里,成为随时爆发的炸弹。真正想干实事还是到企业去为好,或者自己创业。
此说让书记、院长们浑身不自在。蒋戎似乎没在意,继续挥舞着长枪短棒:“在官场,多看辫子戏多学太监,更容易爬上去……在咱新中国,上进之人必有下贱之心!”
此言一出,震惊四座。
戴越和贾宏坐着面包车前来新都大学,却姗姗来迟,赶到建筑学院的楼下时已经散会了。开车的是孖局子弟司机王亦龙。大家只看到陈佳言。一叶秋没在,听说是去了新都党校——原来局机关正在为中秋和“十一”的文艺汇演准备节目,一叶秋作为组织者之一领命前去取经。蒋戎也走了。
陈佳言一坐上车就说到马易马大师,语气中满满地装着尊敬。坐在后排的贾宏忽然模仿马易的口气说话,咬文嚼字装模作样一字一板怪声怪调:“近日老夫夜观天象,惊见荧惑守心,恐有大变于天下……”陈陡然变色,赶紧制止这个小年轻;并严肃告诫他说,马易有真本事,“应该尊重马叔”。
不一会儿面包车驶出校园,行至一个地铁口时贾宏下车,从这儿按计划赶去杨盘工地。剩下三个人找了个饭店吃饭,饭后本该直接回孖局基地,戴越却让王亦龙开车去新都西郊的一个温泉泡澡。陈佳言很不情愿,却无力拦阻戴越的自作主张;况且不用自己花钱——戴越负责公款报销。
就这样三个人一直折腾到下午三点多才离开新都。王亦龙开着车,忽然想起了中午说到的马半仙,不禁感叹说:“诸葛亮、刘伯温那样的军师能预知后五百年,可一般人哪有后视眼?当年我就没好好请教马半仙,现在后悔也没屌用……”陈佳言忙问其中原委。原来王亦龙当过兵,那年头从部队转业时上面给分配工作,而且很容易进入公检法系统。可大部分战友偏偏要花钱托关系进工厂,因为那时候工厂的工资更高;有更硬关系的基本进到供销社、物资处之类的好单位。后来供销社、物资处撤销,许多国有工厂和公司倒闭,呆在那儿的战友大都下岗;而当年没别的门路、不得不进到公检法的普通大头兵都成了公务员,工资虽不是很高但保障好有权力,让人眼红。王亦龙本人虽说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但每次想起来就后悔。
坐在副驾位的戴越不以为然地告诉王师傅:马半仙的大女婿、同时也是孖局钱兴智副局长的侄子,当年就从部队转业,听从马半仙的指点进到一家五行中属于“土类”企业的水泥厂;结果几年后水泥厂倒闭,不得不凭钱兴智的关系进到孖局下属的机电公司,好多年收入不高,日子过得不轻松,远不如进公检法的众多战友。好在那位贤婿脑子好用,近些年靠着钱兴智爬官,当上了孖局机电公司的副书记,开始有房有钱;如今老婆基本不用上班,专门在家辅导孩子的学习。
这下陈佳言老实了。王亦龙想了想,不禁点点头说:“还真没错!马半仙的大女儿马利在基地开了一家书店,我看没什么赚头,主要是用来洗钱……”戴越立即扭头制止王司机:“你别乱说,我可没那意思!”
陈佳言在面包车的后排睡了一觉,醒来时已是下午五点半。此时面包车已进入首都的市区,离孖局不远。陈以为直接回基地,随后得知戴越又安排了晚饭,还通知了福源公司的几个人来赴宴——有办公室主任马元,技术负责人胡立松和技术股长赵登禄,供应股的骨干金明,还有陈佳言的顶头上司工会主席吉卫民和年轻工会同事小于。马元是谁?就是马易的大儿子,马利的哥哥——幸好刚才戴越及时拦住了王亦龙那张没没遮没拦的快嘴。至于晚饭地点……竟然是贵得吓人的高档饭店凌霄阁,而且是去吃蛇宴!
陈佳言从骨子里怕蛇,坚决要求下车走人。戴越和王师傅两个挽留不住,只得停车,放陈干事回基地。之后面包车七拐八拐进入繁华地带,费劲地存好车后进入凌霄阁已是六点多了。凌霄阁里的装修装饰豪华而又不那么张扬,显得相当温馨。员工的服装也那么大气好看。三个人上到二楼的一个雅间,另外几位同事已经坐在里头等着了,看架势正聊得热闹。
正对着房门的两张椅子空着一个。戴越当仁不让地从边上挤过去,和吉卫民主席并肩而坐;然后从对面小于手里接过大本的菜谱,低着头仔细看起来,一边听着同事们说笑。一位小伙子服务员恭恭敬敬地站在戴越旁边。
刚才瘦小个子小于在感慨自己的不幸遭遇。昨晚小于跟几个大学同学聚会,发现自己的收入竟然最低——当年可是以班里最高高考分数入学、最优成绩毕业的啊!细究起来,都是因为那年高考估分严重偏低,导致选择了一个不如意的普通高校,读了一个不喜欢的专业。小于最喜欢收藏,其次是历史;要不然学军事也行,因为平日里总想着强国强军的大国复兴梦。总之,反思这些年的经历,可谓进错了学校、读错了专业、来错了企业——照这样混下去,老婆都娶不到……
戴越点了一条野生眼镜王蛇,还有几道名字很奇怪的山珍和海鲜,一边偷空数落小于说:“既然错了这么多,你还一天到晚嬉皮笑脸的,算是错上加错!”马元却替小于辩护:“有这么好的人生态度,所有的错都不是错!”金明带着高深莫测的微笑对小于说:“娶媳妇不光是要钱,还得有别的本事……”赵登禄转过胖乎乎的大肉脑袋瞧了瞧金明,摸一摸大胡子,正要说话,王亦龙抢先对衣着笔挺的金明说:“你本事大,马上要找到老婆了,快把秘诀传给人家!”金明谦让了一番,之后推出另一位同事范思鲲做榜样:小范带着女朋友一起进到孖局,等于提前预定,心里妥妥的,值得单身狗们效仿。
戴越插话说:“不用预定。韩涛的一个老乡去了三次朋江工地,就拐跑了朋江工地公主楼里的一个公主。韩涛是金明的死党,小于你赶紧向他们两个打听,向那位高人多学几招。”这时旁边吉卫民看到菜谱里稀奇古怪的海参名字,感觉十分不安,不合时宜地要求戴越收敛。戴越连说不太贵,低头专心研究菜谱。之后正式点菜,戴越几乎不假思索地连番报出菜名,让吉卫民十分不安。当点到第十二个菜时,吉主席再也受不了,强烈要求戴越打住。戴越见状只得收手,另外要了一盆汤和若干酒水饮料。戴越本想给每人再点一只甲鱼,猛然看到吉卫民额头冒汗,只得委屈自己,不再刺激这个眼界低气量小的老土鳖。
等服务员走后戴越发现技术大佬胡立松没来,忙向马元询问原委。这时吉卫民也要求马元设法请胡工去广坳工地救急。马元为难地说,近期胡工有点闹情绪,总是躲着。原来广坳工地近期吃紧,工程施工有点跟不上,老是被业主责骂,多次惨遭监理停工;而徐柄政钦点的项目经理李执信和实际技术负责人杨早勤一筹莫展。尽管障碍始终没解决,吉卫民还是要求马元“务必”请动胡工的大驾。
戴越可不管这些烦人的杂事,只顾吃好喝好。上菜后总是不忘那条眼镜王蛇,还特意要来蛇心,将其浸泡在酒里,然后细细品味“蛇心酒”。之后戴越一边喝一边自鸣得意地炫耀说,蛇心酒有大补,赛过十全大补汤……一双雌雄眼乐得更加大小分明。
这时赵登禄说到广坳工地,抱怨技术人员全程签名承担责任——很多时候迫于行政领导的压力,工程质量不合格也得签字,一旦出事则跟着倒霉;而收入毫无这方面的补偿,责权利完全不一致。马元补充说,会计人员差不多也这样。戴越对这样的话题不感兴趣,自然不插嘴。后来马元向戴越问起新都小基地的情况,戴越早就心里有数,对核心话题点到边界为止。
最终结账时果然数额惊人:七个人吃了接近一万元!马元愣了,小于感到目眩,赵登禄也有点发懵。吉卫民吓得说话都有点哆嗦,不停地数落戴越:“徐经理屌死你……”金明翘着二郎腿,微微地笑着。王亦龙也不着急,连说“戴经理名不虚传”。戴越开初跟着吉卫民的腔调自嘲:“是是,徐经理屌死我……”后来忍不住半开玩笑说:“你们不用担心,徐经理心情好,想不起发火。”
大家催问徐经理有什么好事。戴越犹豫了一番,随后有点得意地说:“他的屁股终于干净了……”
转天一早范思鲲便离开宾馆赶往新都火车站。这回去火车站还能见着一位同龄好朋友,小范要先送他上火车回老家。那位好友正名叫祖金日,在兄弟四个里排行老三,还有两个姐姐和一个妹妹,老家在一千多公里之外的内地际县;那边的老乡叫他“金三”,而朋友和同学不管年龄大小都爱叫他“祖哥”。祖哥两年前从老家省城的工业大学化工系毕业,当年回到际县化工厂工作;半年前办理了停薪留职,只身来到新都打着短工,同时准备报考新都大学化工专业的硕士研究生。外人听起来没觉得有啥特殊之处,但要是亮出他的非凡之举,估计孖局的单身汉们都得羡慕嫉妒恨——他正是韩涛的老乡,而且正是他勾走了朋江工地公主楼里的水灵姑娘侯娇娥!
小范经常去朋江工地看望同样住公主楼的女友洪忆苕,为此和祖哥相识,进一步相互欣赏,遂成了好朋友。前几天娇娥离开了新都,回孖局基地跟父母过中秋节,祖哥也要回老家际县一趟。小范滞后半天回基地,主要是为了见一位同在孖局上班的长辈老乡,重新谋求出路。两位好友在火车站外面的一个路口碰面,然后边走边聊前往火车站候车室。祖哥相当健壮,提一个又大又旧的手提包;而小范长着一张小孩脸,显得文弱一些,手里拎着一个白色塑料袋。两人个子都不算高。
小范去年从南甸理工大学毕业,到孖局下面的福源公司上班。需要提醒的是,这个时候的大学生还不是很多,虽算不上“天之骄子”,但应属于精英群体。祖家兄弟姐妹读书虽然个个不错,却只有祖哥成了大学生。
一路上人多杂乱,进到候车室里觉得整洁安静了许多。小范坐的火车比祖哥晚半小时,于是先送祖哥一程。候车室里的几排长椅子差不多坐满了人,不过祖哥和小范还是找到了连在一起两个座位。去际县的火车离检票还有二十分钟时间,于是两人放宽心聊天。
祖哥听老乡韩涛说,孖局招进的工科大学生基本都得先下工地;而小范学的也是工科,却一直留在孖局基地。祖哥获悉小范没什么背景,对此事一直感到奇怪,此时不禁说出心中的疑问,叩之原委。小范笑着说:“很简单,我死顶着不下去;还跟公司徐经理声明,只要是在基地,干什么都行!”
祖哥好奇地问:“你们徐经理就这么放过你?他应该派人给你做了工作吧?或者亲自找过你吧?”
“是啊,”小范略微瘦削的白净脸上大眼睛闪着光泽,看着祖哥那张稍显圆胖的大脸,如实地说:“先后有办公室马主任、工会陈干事和吉主席劝过我,都没成功。后来徐经理亲自找我谈话……”这时小范注意到对面椅子里坐着一个少女,背着书包,八成象是刚入学的女大学生。这个女学生长得虽然不是很漂亮,但眼鼻端正,脸蛋白里透红,连衣裙素雅,身上有一种高贵的矜持,让小范看得有点心动。
“你们谈了些什么?”
小范毫不避讳,爽快地说:“徐经理劝我下基层锻炼,说是在孖局这种大单位,有实践经验的技术干部不愁没出路。
祖哥点着头说:“人家说得有道理呀——至少逻辑上没毛病。”
“我的答复是:‘您说的没错,不过在基地更有出路。孔老夫子就说过,种田的没饭吃,盖房的没房住,天天为钱奔忙的没钱用。基层总是为上层服务,远离生产第一线的管理层往往起着更大的作用,而且占有更多的资源——再说,真正从基层上去的能有几个人……’”
“高论!”祖哥听得不觉耳目一新:“徐经理的反应呢?”对面那个女孩也在仔细听。
“徐经理当时就断定我有剥削思想,说我太落后!”小范哈哈大笑起来:“确实他比我先进多了——最起码他已经有了剥削行为呢!”
祖哥也听得乐了。停了一下,祖哥突然问:“你们局里有个‘豪门’,还有‘半仙’,是不是?”
“有啊,”小范注意到对面的女学生仍在侧耳倾听,不觉来了兴致,声音提高了好几度,滔滔不绝地细说起来:“你说的‘豪门’肯定是我们局里的‘第一家族’钱兴智副局长家,他们家族出了好多市县长厅局长。比如你老家际县有个钱副县长就是孖局钱副局长的堂兄,就凭这层关系我们局里要在际县参股一个水电站,昨天局里就有考察小组去你们那边。那个半仙叫马易,精通周易八卦,会算命看相探风水;名义上挂在局工会,实际上专门给局领导服务——听说市里还有不少领导把他当大仙供着呢!马半仙两儿两女,按易经里的名言‘元亨利贞’取名,都是单名,大儿子马元二儿子马亨,两个是女儿马利和马贞,马贞最小。马元就是我们公司办公室马主任。别看马半仙干瘦干瘦的像只腌鸡,他的四个儿女倒是个个帅气漂亮;特别是马贞号称局花,是全局名副其实的第一美女,而且能歌善舞……”说到这里小范突然打住,感觉自己说多了,疑惑地问:“可以向你女朋友打听这些呀,还用得着问我吗?”
“娇娥从来不爱说孖局的事,我还不如问韩涛呢。”祖哥有点不忿地说:“韩涛那小子犯神经!听了你们马半仙一个徒子徒孙的鬼话,老婆怀孩子几个月了还逼得人家去打胎!”
“啊?!”小范不觉惊叫起来:“他听谁的?”对面的女学生也露出了惊讶之色。韩涛跟局里大部分大学生一样,娶农村妹子做老婆。小范见过他老婆多次,听说来自郁市远郊的农村,前些天还看到她挺着不小的肚子在朋江工地食堂帮忙。
“听说就是你那个公司的人,名字不太记得了;还听说那个人和我的老乡吕厚德关系很不错,好象很会看相——就是他说韩涛天生一副‘岳父相’。韩涛那小子重男轻女,非要生个儿子。”祖哥相当气愤。对面的女学生掩嘴偷笑了一下。
吕厚德和小范同年来到福源公司,一直在设备股,老家也是际县。和吕工关系密切的人,小范一下子就想到了,不过还是沉吟了一会才向祖哥提起:“是不是金明?”
“对对,就是那个人!”说到这里祖哥不觉叹一口气:“不过这种事不能怪别人,关键在于韩涛自己。”这时祖哥突然想起刚才小范说到孖局和老家的合作,以前听韩涛说过,好象是在县城上游,叫“韩家湾水电站”,没有更多的信息,于是向小范询问详情。
小范知道的也不多。前两天听马元主任说,这次考察由局里的董翼申副局长带队,从局里各部门及下属公司抽人。福源公司副经理苏仁勉和市场股股长何盛业曾被点将,苏自然服从,何却不肯去。局里本来很穷,前几年在涉外的洋港隧洞工程赚了一大笔,如今想用这笔钱投资一些项目,保证每年有收益,减轻年年找饭吃的困窘。
这时响起广播通知,开始检票了。大家都站起来往前面挤,候车室里乱哄哄的。不过祖哥不急,不慌不忙地站起身,把手提包拎到椅子上,跺了跺脚。祖哥突然想起一个人,于是向小范提起:“我有个老同学,今年毕业,昨天才听说去了你们单位……”
小范替祖哥着急,赶紧反问:“在哪个子公司?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哪个公司,姓名嘛,叫沈鸣洲……”
小范不觉叫起来:“原来是他呀!就在福源公司,一报到就去了广坳工地,差不多两个月了,一直没什么消息——我跟他碰了一次面,没说过话。”
祖哥听得有点难过,忍不住叮嘱小范:“我那个老乡比你还书生气,在社会上恐怕不好混,兄弟多多关照……”小范打断祖哥说:“快走吧,多余的担心!你的几个老乡,我看都有一套本事,不会输给别人的……”一边说一边推着祖哥往检票口走。
检票口的噪杂声淹没了小范的话。祖哥检票的时候,小范发现那个女学生已进了站,正轻松地往里走;还回头看了祖哥一眼,脸上含着笑意。
送走祖哥,小范来到自己的候车室,过不多久顺利地上了火车。火车缓缓驶出车站,外面的行人、车辆、楼群、街道在阳光的照耀下象一幕幕远去的梦境。这趟城际列车相当整洁舒适,小范的座位又靠着窗口;可此时的小范十分抑郁难解,没心情欣赏窗外的美景。和洪忆苕苦恋了三年,人人都说忆苕被小范“预订”,去年一同进到公司的大学生小于戏称忆苕为“范氏”;可只有小范自己明白,和忆苕的恋情基本走到头了。
横刀夺爱的正是孖局职工子弟加汤桂老乡贾宏。贾宏在孖局的锦源公司上班,平时呆在相当偏僻的杨盘工地,两个月前开始跑了几次朋江工地。就是凭借着那几次露面,就把忆苕勾得没魂。这凌空横插的一刀,毫不含糊地斩断了小范和洪的多年缘分,露出白生生的血肉伤口——小范至今承受着这种无助的痛楚!让小范哭笑不得的是,贾宏对小范这个小老乡表现出大哥式的、真诚的关怀!小范不知如何面对他,更不想和他见面。
想想祖哥跟娇娥相识不到半年,如今情好日密……娇娥很听祖哥的话,近期更是与祖哥一起在新都复习,准备参加成人高考。而忆苕似乎从来没有这么听从过自己;相反,更多的是小范为她放弃了许多机会。去年从南甸理工大学毕业时小范本来可以去新都水务局,因为忆苕在新都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小范毫不犹豫地放弃了那个好单位,和忆苕来到孖局。忆苕挂在局信访办,下到朋江工地后勤部锻炼。小范深知时空对爱情的杀伤力,下到福源公司后使尽了所有方法留在福源公司的总部,以便经常去朋江工地。一年多来很少下福源公司的工地,确保能有足够多的机会跟忆苕保持热度。没想到如今她还是跟人跑了,而小范被困在福源公司难以动弹,命运跟自己开了一个黑色玩笑!
贾宏生性油滑,而且又瘦又黑,还有点老相,按说外貌上比小范差一层;可是贾宏似乎有一种中年男人的成熟感。可能有不少女孩子就喜欢那种所谓的成熟,至少忆苕就是其中的一个。有时候小范尽量公正客观地分析贾宏,发现除成熟感外,最突出的的优点是很会说笑——可这一点真的那么有魅力?就是那位看人挑剔的信访办主任鲁佩香大姐,也曾多次称道小范,对贾宏则毫不掩饰地表露出不信任。可是鲁大姐的态度对于忆苕没有丝毫的触动。如今忆苕虽然还没有对小范完全表露出绝情的一面,但小范心里很清楚的知道,裂痕正在急速扩大,与她的距离可能大得要以光年计!
放弃她吧!总有一种声音在严厉地告诫自己,可心里实在难以割舍!早在南甸理工大学二年级时,小范就跟刚进职校的洪忆苕相识。这两个学校相距十几个站,坐公交车需要一个小时。沿着那条线路的爱情故事历经了几个春夏秋冬,此刻小范闭上眼睛仍然能够感觉到特有的颠簸和嘈杂,还有难以表达的甜蜜。忆苕脸庞比较方正,大眼睛直鼻梁,美得大气,什么场合都耐看;更让小范倾心的是她那开朗的性格——明媚如窗外的阳光,甚至有点女侠的味道!当然她对小范也展示了足够的温柔。在朋江工地的公主楼里,忆苕以“健美姑娘”闻名,小范觉得这个称号不够准确,没有真正道出忆苕的气质之美。
可惜美人已归别人怀抱,自己落了个南柯一梦。工会陈佳言干事经常若有所指地宣扬说,“感情要久、爱情怕拖”,“感情在时间里水变酒,爱情在时间里蜜变醋”。小范曾经多次反驳他,可如今不得不承认陈干事的话切中肯綮。前几天偶然听工会小干事小于说,忆苕已回到基地信访办上班。小于的正名叫于东晖,个子瘦小且是军迷;特别推崇近代名将粟裕和徐向前,声称这两人是新时代的卫青和霍去病,其中的粟裕甚至可归入古今四大名将之列。另外小于又爱好收藏,故此收获了好多个外号,比如于元帅或于将军、“收藏鱼”之类;而小于叫得最多,正名几乎被人忘了。小于学的是工程管理专业,不知怎的被公司经理徐柄政放在工会。小范、小于和吕厚德同为在基地上班的大学生,平时交往自然比别人密切。小于平时乐呵呵的没什么心思,小范自然更乐意和他相处;只是他的性情和自己相差很大,小范的许多心里话难以跟他说起。
现实处境的严峻让小范寝食难安。孖局内部不仅退休人员多、裙带关系严重;更让人受不了的是收入太低,而且分配不合理。按照孖局的惯例,划分收入层级的第一依据是“前后方”。前方是指施工一线,后方分三个层级:工地的后方是“小后方”,子公司基地是“中后方”,孖局机关是“大后方”;总体收入水准由高到低是前方、小后方、中后方和大后方。大学生的起步工资虽然定位在五级正或六级副,看起来比干了二三十年的老工人还高,可是工资条里的那部分收入只有三四百块钱,另一部分作为“奖金”的必要收入跟前后方的标准挂钩,差距拉得很大。这样一来大学生的收入往往比不上呆在工地的工人,更别提工地时常搞“承包”的收入了。小范的收入更是少得可怜。听说公司前任乔经理时期因为参与涉外的洋港隧洞工程,工地部分职工的收入很高,不少人发了财,可惜小范没赶上。象如今这样茫然地耗下去,真不知道出路在哪里!
似乎是从小学开始,小范就开始琢磨成功人生的途径和方法。很长一段时间里十分推崇知识、能力、品格和机遇之说,觉得只要做好自身的修炼,到时候自然会有出人头地的机会。可是后来小范发现,事情远没有这么简单。不论是农村还是城里,有的是能人和才俊,更不缺勤俭和忠厚老实之家,可他们照样活得很艰难;鲜艳诱人的现代文明成果,他们很难分享。反观上流社会,不论是政界、商界、学界还是其它旁门左道,论个人能力、学识、修养、性格和德行,并没有明显的优势,可命运对于这些人完全是另一重天地。远的不说,就说那个与自己同年来到公司的吕厚德,一直在设备股当差,经常和供应股的金明一起经手设备配件和物资的采购;平时身上不离名牌衣服,早早配上高档手机,动不动就到局基地外面的德隆饭庄吃夜宵;还多次带外面的小姐回宿舍过夜——近期因为上面严打、风声很紧才收敛一些。吕厚德和金明对公司有多大贡献?能力和品行真的能让命运转机吗?
有时候小范把这些困惑跟公司那个自称“贯通古今”的“历史教授”陈佳言说起。陈显然给不出答案,却不肯承认这一事实,以一堆“奋斗”、“打拼”、“性格决定命运”之类的陈腐说辞来应付;还说小范“心事太重”,不象小于整天嘻嘻哈哈的无忧无虑。后来小范偶然地跟市场股何盛业聊天,聊了很多。听了何的一些高论,小范终于茅塞顿开——在这个世界上,除了自身的努力,还得研透社会的结构才行!茫茫社会象个浩瀚的海洋,生存着好多阶层、集团、部门、行业,各有其专属领地,也有相互争夺的战场;当然更多的是游离不安的虾米,时时刻刻处在被吞噬的危险之中。个人只有进入了某个集团或阶层,才能占有、享受一般人所无法奢望的各种资源。说得具体一点,比如,小范要是能在市水务局占有一席之地,就能拥有相当高的社会地位、可观的经济保障、舒适的办公环境、宽阔的工作视野;将来要是下到孖局检查工作,那些局领导包括局长韦镇堂在内,甭管平日有多威风,都得陪着小心接待,更别提那个整日板着苦瓜脸的公司经理徐柄政了。何股长因个子高出别人一头,在公司号称“第一高人”、“何高工”;一生没读几年书,看起来象个人高马大的粗人,没想到居然有这般见识!
据何股长分析,要攻进这些由特权构筑的堡垒,常用的武器不外乎关系、金钱、学历、职称和各种头衔,当然还有机遇。只是对于小范来说,这些东西除了学历其他一件也拿不出来。在一般人的眼里,小范和每年都进来一批的大学生类似:家境一般,或是很穷;没有沾亲带故的高官或是富商;虽然毕业于南甸理工,但也比不了新都大学和市里的尚仁大学那样的名校;口袋里更是没几个子;最多只剩下一个比较机灵的脑瓜而已——可在局里的大学生群体里,聪明伶俐甚至胸有城府的也不在少数。小范一直苦思对策,却总是难以看到希望,感到十分苦闷。
小范虽然脑子活跃,性格也不算内向,但在基地很少有朋友,下班后及节假日十分落寞。由于历史原因,孖局的汤桂人很多,从局领导到中层、基层都有不少人,比如局党委副书记兼纪委书记彭禹、豪门之家副局长钱兴智就是汤桂人。小范没能见着这两位领导,只是认识了彭书记的太太。彭太太在局机关服务中心上班,对小范比较热情。跟小范关系比较密切的老乡除了贾宏外,在局项目部任副部长的祝植枫也算一个。许多人说“汤桂猴子”抱团,小范虽有这两位大体同龄的老乡朋友,而且看起来都比较仗义,却谈不上特别地知心。有时候小范觉得在公司上班比自己闲呆着更快乐,因为自己所在的技术股领导很有意思:股长赵登禄通常到公司转一圈就走了,再上面的公司技术负责人胡立松更是经常不来,而且这两位领导对自己相当友善——即便是特立独行的胡工,也常常跟小范逗笑。还有,公司财务股股长王依媚业务上虽然跟自己很少关联,却因为技术股的领导事实上空缺,经常给小范安排工作,在小范和徐经理之间搭起了桥梁。当然,最近媚姐挂上了“经理助理”的头衔,给自己分派工作也说得过去。
王依媚比小范大不了多少,结婚两年了还没孩子;平时很会打扮,人又相当漂亮,大家都愿意叫她“媚姐”。小范觉得,如果不是出于前途考虑必须离开这个公司,在媚姐手下干活实在是很愉快的事。但眼下正是奔前程的关键时期,最起码先要调到孖局机关去,下一步再寻找机遇。虽然调入局机关意味着收入可能进一步减少,但小范认定水缸里无大鱼,大世界里才会有大机遇。
火车正点抵达市里,小范第一时间下车出站。公司近期事情不少,如今临近中秋和“十一”,局里要搞运动会和文艺演出,公司免不了要忙一阵。上个月徐经理突发奇想,要求仿照局里的局报,每月编一期福源公司的报刊;媚姐负责这事,好几次向小范要资料。前两天听赵登禄说,局里可能要在“十一”之前召开第四季度工作会议,届时技术股要为徐经理准备工作报告。还有一件让小范担心的事:前些天听说公司要搞一个“民主巡视”,由工会牵头,到下面的潘渡、丰口、广坳、福永工地去转一圈;目的是宣传即将实施的劳动法,了解职工动态;当然还要给工地带去一些福利,给职工鼓劲。小范实在不乐意去工地,很怕把自己牵扯进去。
出站后小范顺利地坐上公交车,不多久就来到位于城区北边的孖局总部对面。此时刚到上午十点,热气逼人,街道上车流如织。下车后小范一眼就看到正门里头那栋办公大楼的楼顶上,有人正在用钢架竖起十二个标牌,每个标牌上刻着一个红色的大字。孖局外面的店铺五花八门,汽修、五金、日用品、水果、理发、餐饮、文具都有,看起来乱糟糟的,散发着一股燥热。位于中间的那个德隆饭庄比较干净气派一些。局办公大楼两边是各子公司的办公楼,福源公司在最东侧。跟别的公司不一样的是,福源公司自成小院,有自己的出入大门。小范小心地穿过街道,快步赶到公司。眼前是由“L”形办公楼和南面、东面围墙围成的小院,楼梯设在办公楼的中间拐弯处。
除了值班室的丁大爷,没人注意到小范。小范跟丁大爷打了个招呼,奔向楼梯间,快步上楼。技术股在二楼,楼梯间的左侧,夹在办公室与市场股之间。楼梯间右侧是复印室、工会和财务。三楼是会议室、娱乐房和两间招待所。小范上到二楼,突然改变了想法,先到财务室看看。路过工会时小范看到里头只有工会主席吉卫民,正举着一张报纸,露出几乎全秃的大脑瓜。财务室里只有会计蔡寿高,出纳阿彩的办公桌收拾得干干净净的,与蔡的办公桌形成鲜明的对照。蔡一贯话少,小范问了好一会儿才得知阿彩请事假三天。阿彩是媚姐的姨表妹,姐妹俩历来亲密,小范猜测这次两人可能又有活动。
小范往回走,路过工会时又一次往门里看了一眼。吉卫民那颗大脑袋正抬起来要往外看,小范低着头一溜烟跑开。马元屋里还有陈佳言,两人正商量事情。小范走进屋里,细听果然是“民主巡视”的事。陈佳言用手捋了捋两腮边的黑胡子,不怀好意地笑着说:“小范真是我们公司的人才,吉主席亲自点将,把你列进要员名单呢——回去准备一下吧,明天早上八点出发,到广坳去旅游一趟!”
小范一听吓得不轻,赶紧央求马元:“就别让我去了,我这边还有好多事呢,主任您帮帮我吧,我实在没时间……”
马元笑着说:“你们赵股长都答应去,怎么你就抽不出时间?”
小范一时语塞。这时陈在旁边来劲:“就是呢,跟你同年来的小于,跑多少次工地了?这次人家又跟着跑!”
小范急中生智,很快找到说辞:“我也去过好几次工地呀……再说,跟我同年来的吕工,还有前几年来的金明,现在不都在基地吗?”说到这里小范意识到提及别人不妥,赶紧打住。
“人家吕工刚从福永工地回来,一上班就去市里给广坳买‘锅盖’呢!”陈乐呵呵地说:“金明要带‘锅盖’进广坳,明天跟我们一起去。你主动以金明做榜样,真是好同志啊!”
小范不觉傻了眼。这时陈指指外面说:“要不你找吉主席求情……”这时马元制止陈,自己做主把小范剔出名单。不过马元给小范交代一个新任务:抓紧给徐经理起草工作报告。局里的四季度生产会议已确定在“十一”前召开,而且可能会提前。
小范喜得作揖称谢,连声答应,越来越觉得马元能体谅人,跟他圆厚的外貌一致。接下来小范才得知巡视小组除工会的吉卫民、陈佳言和小于外,还有胡立松、何盛业、赵登禄和戴越,其中公司的“自由人”戴越是由徐柄政亲自钦定的。马主任事情太多,走不开。
小范还得知近期广坳工地施工很不顺,不但经常被监理停工,进度款还被甲方拖欠。前几天公司大佬纪从山从广坳回来,说是公司又被监理勒令停工,负责工程的李执信老师傅急得流鼻血。事实上李执信曾多次向公司求助,要人员要物资要设备,徐经理从来没有真正满足过他。这回李扬言:公司再不支持的话,他就要撂担子不干了。如今实际负责广坳工程技术工作的杨早勤是两个月前徐经理特意通过局总工办引进的人才,技术职称是工程师——这是公司目前最高的技术职称。胡立松今年才有资格申报工程师职称,听说形势还不乐观呢!只是这位新来的人才未能扭转公司的被动局面,甚至更加恶化。此次民主巡视的第一站本来定在丰口,为此马元改为广坳,希望胡立松、何盛业能对目前的困境有所补济。
陈佳言上下打量着小范,似乎心事重重,继而叹息说:“‘小鱼’都不肯放过,‘大鱼’倒要放跑!”
马元疑惑地问陈:“谁是‘大鱼’?”
“主任怎么会不知道这个?”陈拿出平时的贫嘴劲头:“人家的名字都带‘鲲’,这鱼还不够大?只怕我们这个小公司装不下呢!”
小范听得心里暗暗吃惊,不过表情毫无变化。马元却脸色大变,正颜说:“你又乱放炮,扰乱军心!小伙子兢兢业业干得好好的,你非得瞎鼓动,要是真跑了,唯你是问!”
“这不能怪我!”陈很不服气:“没几个钱,又没房,讨不起老婆,人家凭什么跟着转山沟?局里每年来那么多大学生,三年之内就走掉一半,拿谁问责了?哪天要是有机会,你都会跑!”
马元别过脸,转而给小范安排一项紧急任务:立即去局机关找胡立松,通知他明天跟着大家一起进广坳。小范欣然接受这项任务,当即转身出门。马元有点不放心,提醒说:“有人看到胡工去局里,你先到局办公室看看。胡工的性格你是知道的,多说好话。”陈跟着说:“最可能在技术中心……”小范已经出门。
小范把塑料袋放到隔壁自己的办公桌上,然后一溜烟跑下楼,一路紧赶着前往局办公大楼。胡立松若去局里,最不可能去的就是技术中心。陈佳言来自中原,平时极力推崇中原和西部;经常发表一些耸人听闻的“高见”,而且说得头头是道;加上一副稀疏的络腮胡子,外表看起来还真象个狗头军师。可这个操着纯正普通话的中年准知识分子实际上只会夸夸其谈,丝毫未见过人之处。
此时小范的内心翻腾着另一种想法。好几天没看到忆苕了,这次何不到信访办看看?这场马拉松式的恋爱,结局却很突然,小范至今都不知道输在哪里。趁着贾宏还没回来,何不再去看看忆苕——哪怕是见一面也好呀!即使是输得一丝不挂,也要看清楚究竟是怎么输的。小范承认自己更可能是一厢情愿、自作多情;可是,只要是人,都是不理智的一面啊……待字闺中的姑娘,请你给出明确、寒冷、残酷的信号,别让我费尽忧思猜测,更别误使我忘乎所以好吗?
小范来到局办公室三楼,先到办公室看了一眼,胡工没在。接着小范继续往里走,还没到信访办,就隐隐地听到那边传来说笑声——里头有忆苕的笑声!小范对信访办不陌生,此刻却心神不宁,有点不敢单独面对忆苕。站在信访办门外,喘了几口气,镇静地推开门,赫然看到忆苕坐在电脑面前,衣着光艳;身后坐着一个男子,正俯身跟她说话——那个男人竟然是贾宏!
小范不觉有点僵住了,站在门口不知所措。这时贾宏和洪忆苕也发现了小范,一时气氛很尴尬。不过贾宏毕竟老到,很快恢复了平静,站起身来大大方方地招呼小范进屋,拉着小范的手臂,热情地称小范为“老乡”、“小老弟”;一边挪来一张椅子,让小范坐到洪忆苕的身后,自己坐回原来的椅子,还特意挪开,离洪忆苕远一些。
小范的脑子似乎一片空白,任由贾宏摆布;坐下后才回过神来,隐隐地闻到忆苕身上有那种熟悉的清香,沁人心脾;再仔细看前面的电脑,小范发现忆苕正在编制一张表格,好象是人员名单。忆苕平时衣着素朴,此时上身一件翻领短袖衬衣白得晶莹透亮,配以紫色丝巾,特别好看。忆苕似乎感觉到了小范的眼神,挪动椅子,更靠近电脑;一边问小范:“你不好好上班,来这里干什么?”
洪的语气虽然尽量温和,但小范还是听出了里头的冷漠。尽管如此,小范受伤的心灵似乎已经麻木,如实地回答:“领导叫我找胡立松,说是可能在局里……”
“胡工从来就没来过我们这里!”洪没好气地说:“亏你还在胡工手下干那么久,怎么这点事理也想不明白?人家是技术领导,怎么可能来信访办……”
话音未落,门口忽然闪进一个颇为高大的身影,大声说:“我怎么就不能来?”小范一听就知道是胡立松,赶紧站起身来。胡扫了一眼屋子,发现后面的办公桌空着,鲁佩香不在,小范和另一个年轻小伙子站起来让座。胡对这两个小秃驴不感兴趣,看到一个女孩子穿着时新,不禁指着她问两个小伙子:“这小姑娘叫什么名字?”
洪正准备退出电脑来应酬胡工,听到这话直噘嘴。小范忘了刚才的不快,忙着搬来椅子让胡工坐下,一边笑着回答:“这位姑娘姓洪,水旁共的‘洪’……”
洪本来不想插嘴,此时却无法袖手旁观,立即纠正范的说法:“不对,是‘洪福’的洪!”
贾宏这时坐回椅子,跷着二郎腿,略显瘦长的脸表情坦然,笑着说:“应该是‘洪水猛兽’的洪——这样记得最牢了!”小范也坐回自己的椅子。
洪毫不示弱,迅速反击:“你这个‘贾’是‘假冒伪劣’的假,更让人忘不了!”
胡以前见过贾宏,那时印象还不错;此时看到他那一副轻佻样,有点不喜欢,转而对小范说:“你不用躲在她背后偷看,小洪肯定在统计退休老职工的名单,等年底一个一个去查,看有没有人已经死了、还被家里人冒领退休金的!”
“就是,胡工才懂呢!”洪不干活了,转过身来看着贾、胡二人,发现两人的脸型有点象。胡工头发有点乱,胡子也没刮,却挺有精神,而且表情举止挺逗的,有点好玩。洪指着贾宏说:“你们这种人最可恨了!什么假文凭、假种子、假药、假酒,造得铺天盖地,让人家防不胜防,真是害死人不偿命!”
贾宏毫不含糊:“洪水猛兽才最可怕!世界上所有的神话里头都提到洪水差点让人类灭绝。我们这些水利人在山沟里年年流浪,有家不能回,主要还不就是为了治洪水!书上说‘兵败如山倒’,我看发大水比塌一座山厉害多了!象你们这样的祸水在历史上多得是,足够亡党亡国……”
洪咬着嘴唇不让笑出声来。胡见洪没词,便帮着洪说话:“洪水不那么可怕,现在很多江河湖泊正愁没水呢!真正扰乱社会的还是假货。现在不光东西假,连人都假:有人拉双眼皮;有人把脸皮都换掉,六十岁的老太婆摇身一变成了十六岁的小姑娘,就不怕转身太快闪到腰!更奇怪的是男女可以变来变去,满街上都是假男假女……”
贾一看形势不对,立即改变策略,附和说:“胡工说得对,现在是越假越新潮,真东西没人喜欢了。假山假水假花假果到处都是,网吧里那么多玩游戏上瘾的,其实都是假的虚的。就象胡工说的,人也是一样,真夫妻没意思,假夫妻才是艺术,台上台下演得有品味有情调,又高雅又圣洁,感动得那些真男真女一把鼻涕一把泪,比喝到肚子里的水还多……”
一席话说得胡连声叫好,洪笑得躺在椅子里直不起腰,只有小范讷讷的没什么表情。这时有人风风火火地进屋来,小范一看是鲁佩香大姐,赶紧站起身来,后面贾宏已经站起来把椅子挪开。鲁看到屋里这么多人,尤其还有胡立松,感叹地说:“今天是什么风把胡工吹来的?信访办要是有你们多好——偏偏我这边女将多!”一边说一边到办公桌上取东西,接着又吩咐洪忆苕给胡倒茶水。鲁大姐衣着简洁得体,持重而又有朝气。
胡拍着大腿说:“那我到你这边来,帮你跑腿去看老同志,你要不要?”
鲁连忙摆摆手:“这哪行啊?让工程师跑这个,太浪费了!”
胡正色说道:“我还不是工程师呢,就是工程师也是一毛钱买十一个,不值钱!我就乐意跟老同志在一起——如果他们还活着,我陪他们聊聊;如果不在世了,就去看看坟堆,总比看领导的脸色舒服!”
“你的坏毛病又来了!”鲁数落说:“你就不能学学柳东?人家也实干,嘴里不招祸,这才是对自己和家庭负责任!”
胡跟柳东同为孖局子弟,彼此虽然没什么交情,各自的情况双方还是了解的。胡对柳东历来不服气,见鲁这么抬举柳东,正要找词反驳,鲁却拿着一份资料赶着出门,嘴里连说“我得走了”、“不好意思”。
胡感到很没趣。这时小范趁机把来意向胡说明,“请领导去广坳工地指导工作”。胡摸了摸凌乱的短胡子,不满地说:“你小子什么时候学会打官腔了?谁把我当领导?我指导谁工作?既然是你要我下工地,那你得找出一个让我动心的说法——只要让我觉得有道理就行!要是找不到说法,那你就是没完成任务,马元不满意,我也饶不了你!”
这时忆苕给胡工端来一杯茶水,见小范犯难,忍不住帮着说几句:“大家都是以工作为重,胡工说着玩的——这么重要的事胡工哪能不去呀!小范你别傻了,领导跟你开玩笑都不懂……”
“哎,我还真不是开玩笑!”胡接过茶水,一本正经地说:“工作从来都不算最重要,以工作为重才是犯傻!我犯傻了好多年,小范就不能再吃亏了。所以,这次就算我考小范,要是能让我满意,小范就算出师,以后肯定混得不错!”
忆苕抿了抿嘴,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小范挠一下后脑勺,正犹豫时,贾宏赶紧替小范说话:“胡工在工作上是小范的领导,工作之外是师傅也是朋友。大家都是重感情的人,所以这次胡工看在师徒和朋友的面情上,会答应跑一趟的——到时候我跟小范一起请胡工一顿,‘凌霄阁’、‘玉皇金顶’,由胡工选……”
胡正喝着茶水,闻听此言不禁吐出茶叶,数落贾宏说:“你小子油腔滑调,还想拿这东西糊弄我?发小的交情还不够深?人家上去了眼里还有谁?就是皇帝老子的金龙御宴也没劲。你们两个不用搅和,我只问小范!”
这时小范终于开动了原本灵活的脑瓜,急中生智,大声说:“今年来的大学生沈鸣洲,进到广坳快两个月了,到现在还没见过公司领导呢!公司对人家这个态度,不合适吧?胡工您就去看看,就当是慰问新职工,跑这一趟不也值吗?”
“好!好!”胡朝小范竖起大拇指,另一只手把茶杯放到脚边的地上,不禁连声夸奖:“不愧是汤桂猴子,比那个‘小诸葛’金明强多了!你出师了,比我强,我听你的——这次去工地不管别的,就看小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