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鼠会 2019-11-28
将近二十年前，我刚刚上网的时候，互联网还处于BBS时代。那时好多大学都有自己的BBS。有一天我在某校的BBS上看到这样一个笑话：
一哥们郁闷地说：“TMD，我被MM拒了！”
另一个说：“你这样算好的了，我被拒的时候，是MM的姐妹们对我说的。”
旁边的哥们说：“你们真走运，我被拒的消息是通过女生寝室传到男生寝室，再由我哥们告诉我的。”
最后一个说：“啊呸，我被拒的消息是在咱们学校BBS的‘今日十大’里看到的！！”
如果是今天，笑话可能会说，“我被拒的消息是在微博热门话题里看到的！”
不过这哥们儿也不算最惨的，有些领导直到被老百姓推翻之前，都还以为老百姓十分拥护自己呢，因为自己控制的新闻媒体一直是这么说的。比如罗马尼亚的齐奥塞斯库，就是在自己组织的群众集会上被推翻的，大概没有比他更惨的了。
有人说了，领导们有那么多手下、耳目、信使、情报员等等，难道就没有一个人告诉他真相，非等着他在全世界面前被打脸吗？这个问题王小波先生在《花剌子模信使问题》一文中已经解释过了：因为带来领导不爱听的消息的信使都被喂老虎了。19世纪末，大清国商务部长和外交部副部长李鸿章先生说过的一段话可以佐证这一点：
1896年5月，俄罗斯最末一个沙皇——年轻的尼古拉二世要举行加冕典礼。大清帝国的特命全权大使李鸿章也带着一支庞大而豪华的侍从队伍专程前来参加尼古拉二世的加冕典礼。沙俄总理大臣维特在自己的回忆录中记录了他与李鸿章的对话：
李鸿章及其随从一行驱车抵达……他走进亭子，我赶快迎上去，还没来及寒暄，他就通过翻译问我：“听说刚刚发生过一起大惨祸，伤亡了一两千人，此事可真？”我有些不悦，他怎么这么冒昧，刚上来就说这不愉快的事，就回答说，“是的，实有其事，发生了这么不幸的事情。”
李鸿章露出很关切的神色，接着向我提出一个问题：“请问，难道你们还要将这不幸事件的全部经过详细禀报皇上吗？”我一时不明白他的意思，随口答曰，是的，已经向皇上禀报过了。他面带遗憾的表情，连连摇头说：“你们这里的官员在这些问题上太没有经验了，这样的事怎能照实禀报呢？皇上一旦动怒怎么办？……我当直隶总督的时候，我统辖的一个省份有次发生鼠疫，一下死了好几万人，我们却经常呈奏皇上，那里一切都顺遂。有次他甚至问起我有没有发生过什么瘟疫疾病，我照旧回答说，没有任何瘟疫，老百姓都安居乐业，称道皇上圣明着呢。他听了很是喜欢。”
维特继续写道：
这位看似威严、实际很和善的中国老人又作解释般的向我开导：“皇上嘛就是皇上，干吗一定要让他知道那么多细节？我们干嘛非要用他国家死去好几万人的坏消息无故给他增添烦恼呢？”
大清的官员们也都是这么做的：
1856年9月，第二次鸦片战争爆发。10月23日英国海军轰击中方炮台。10月27日英国海军轰击广州城。11月6日英军占领广州炮台，击沉中方师船20艘……两广总督叶名琛不但不向朝廷求援，反而向咸丰皇帝虚构了一系列的“胜利”：
纠约二三百人扒（广州）城，经参将凌芳与绅士欧阳泉等迎击跌毙。
英夷……攻东定炮台，经我军击沉船只歼毙多名复因该夷放火，欲烧西关民房，转风自烧夷楼，巢穴一空。并我兵屡次击毁该夷轮船，又将勾串股匪击败。
经兵勇轰坏兵船，并毙其水师大兵头哂吗糜咯厘，夷匪伤亡四百余名。
防御英夷获胜，英夷船只，自退出省河后，复经官兵连旬击剿，迭次焚船毙匪，堵御尚为严密。该夷被剿后，两旬之久，既无动静。
三月以来，与逆夷按仗多次，与逆夷接仗多次，先后击坏火轮船多只，伤毙夷匪无数，并先后夺获匪船夷船五十多只。
督臣叶名琛早已知其诡计，复叠次钦奉训谕，愈见坚定不移。并屡伤兵勇，轰坏夷船多只，复伤毙夷匪一千余名。…… 察访近日英夷情形，穷蹙已极，谅不日即可就范。
…………
1857年12月29日，广州城陷落。1858年1月5日，叶名琛被英军逮捕，押往印度加尔各答。咸丰皇帝接到奏折，心想我们不是从胜利走向胜利吗，怎么突然就败了？批阅道：“览奏实深诧异！”
官员如此，媒体也是如此。1894年，大清国在甲午战争中战败，与日本签下《马关条约》。当时影响力最大时事画报《点石斋画报》却刊登了一系列反映清军大胜的图画：
甲午战争后第二年，李鸿章访问纽约，在接受《纽约时报》采访时说：中国报纸不愿将真相告诉读者，清国的编辑们讲真话十分吝啬，只讲部分的真实。他就不想想，他自己都不愿意对皇帝讲真话，有什么脸批评报纸不讲真话。
民国建立之后情况也没好到哪儿去。大总统袁世凯想要称帝，他的大儿子袁克定就派人伪造了一份《顺天时报》，只给袁世凯一个人看。报上专门赞成帝制的文章。袁世凯误以为民心可用，宣布称帝，最后惨被打脸。
这样的故事层出不穷。为什么呢？领导们说，新闻媒体是耳目喉舌，却没有意识到“耳目”和“喉舌”这两个功能不能同时实现：如果媒体只能说你爱听的话，那你就别指望从中获得真相。
现在有人提出了一个“信息茧房”的概念。我认为这个概念在多数情况下都没什么意义，不过用在领导们身上倒是再合适不过：领导们生活在世界上最大最厚的信息茧房里面，因此他们永远是最后一个知道真相的。领导总是最后一个知道真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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