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墅“同学”录·一

──献给死去的民主党先驱:王在京

王在京,地道的青岛人士也。据考生于青岛,卒于青岛,在京之京(北京)是后来的事。

在京曾因上访,要求归还“文革”时期、被“扫地出门”霸占的房子,去过北京。咱这位喜欢热闹、喜欢闹点儿轰轰烈烈的老兄,那时是驾着双拐牵着幼儿,一路讨饭喝着屋檐水到北京的。他没想儿,到北京上访也是绝人之路。在京兄在京一怒冲寰球,把幼儿头上插草标一根,天安门前卖孩子,对外国记者大诉“党的温暖”。外国记者闻之如获至宝,趋之若骛,刊于国外报刊。咱那个比爹亲娘亲的“娘”恼羞成怒,一巴掌把咱们这位王大哥打回青岛,送进李村劳教所“教育感化”了三年。

王大哥在京,幼时患少儿脊髓炎致瘫,当时的使女以后的妈,不顾世俗、政治,以处女之身抚养其成人。在京结婚后育一儿一女,一家五口还需这个大老爷们儿张罗。咱们这位对妻忒不忠、对母太至孝的在京兄,只好暂时咽下这口恶气,扬头脑之长,避腿脚之短,学成裁缝,混迹于青岛市即墨路市场。很快,王在京以他精湛的手艺、豪爽的气度、夸夸其谈的说辞,纵横于青岛服装业,最早进入“万元户”行列。青岛市立这位“岛城第一把剪子”为致富典型,并荣升他为四方区个协主席。一时间,一提青岛市即墨路市场的“王瘸子”,全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稍后,王在京在其生意伙伴、第二任妻子的帮助下,办服装厂、开服装门市,红红火火地在商场上驰骋。“老二”(在京语:第二位妻子)整天驾着摩托车,载着王“主席”风驰电掣于青岛的各路市场,每条街道都留有这对浪漫情侣的身影。这也是王在京最潇洒、最风光的时期。那时,市场刚开始放,钱好挣,王大哥的“银子”是成千成万往里进的,“王十万”、“王百万”……,一路顺风,所向披靡,心一想事就成,身一动财就来。

话说到了公元1989年的春夏之交,这个在钱堆里玩腻了、在温柔乡里呆烦了、安稳日子不想过的人,被席卷全国如火如荼的学潮吸了进去。捐款演讲,让第四任夫人推着轮椅参加游行,哪里热闹就上那里“搅和”(青岛语:参与的诙谐说法)。咱们这位谈吐诙谐幽默的王大哥,走到哪里掌声就响到那里,那里的气氛就高涨。感觉良好的王在京,终日沉浸在中国马上就要实现民主自由的梦幻中,使劲地“显摆”(青岛语:表现)着。

“6.4”枪声打破了王在京的美梦。愤怒的他更加卖力地上街声讨中共暴行。直到大逮捕开始,王在京考虑身体不便名声太大,不得已去找不上门的亲娘,躲到老家洛阳。这个渴望民主自由的人,走到老家附近的“东方红”拖拉机厂,也没忘演讲声讨这个罪恶的政府,也没忘告知人们“6.4”血案的真相。

政府一时通缉不到王在京,就动员他的比亲娘还亲的妈捎信,动员王在京回青岛投案自首,并保证不会逮捕判刑。王在京不想老婆想后娘,抱着侥幸回了青岛,一下火车就被另一个“娘”──政府──戴了“手镯”请了去。老王曾多次提到此事,多次感慨地说:“想我老王江湖上混了大半生,跟老共斗了几十年,还是因惦念老娘情迷心窍钻了老共的套。咱党的英明伟大让人佩服,不服不行!”

王兄在京,经过青岛人犯制作流水线──大山看守所、李村看守所,及逮捕判刑一系列程序──与孙维邦、陈兰涛、张杰、张宵旭、陈延忠等人,押赴北墅劳改支队直属队(专门关押”六四”政治犯的机构)洗脑改造去也。

王在京,豹头环眼、虎背熊腰,长相与赵本山似,幽默诙谐更不让赵,身材气质比赵厚实的多。王在京、张杰是直属队的开心果,两人一哏一逗几句话,就能使沉闷的空气为之一新。学习暇闲,王在京一面拄着双拐,一面踢着板凳,在一阵“铎”、“闼踢”混响声后,已在走廊里坐着板凳,端着大瓷缸子,一面喝着大茶,一面稳如泰山地“吞云吐雾”起来。随着烟草在王兄头上烟雾缭绕,云山雾罩的言词也从王兄的口中迸泄而出,一番地嬉笑怒骂引众人哄笑一阵后,下一个节目就是王兄独门乐器演奏──鼻音吹奏《卡门序曲》。晚上,王在京往床上一躺,一声叹息:“日落西山,减刑一天。”这时,王在京的双出双入对子或曰联号的陈兰涛,必定接口:“唉!老大(指王第一个妻子)是根木头,老二(王第二个妻子)是个夜叉,老三(王第三个妻子)是个色狼,老四(王之情妇)是根冰棍(此陈兰涛嘲弄王在京的话)。”王在京闻之必定恼羞成怒,把陈兰涛压在床上。陈一面边笑边说,一面反抗着,在大家的哄笑声和床铺的嘎吱声中,陈翻过身来压住王在京,王在京讨饶陈兰涛放人,大家在王兄喘着粗气“没有底座,就是不行”的总结声中,安然入睡,结束一天的刑期。

王在京,小学文化,属于“质胜于文”的那种人。演讲做报告,此人口若悬河滔滔不绝,思路清晰,举止言词活泼得体,但写到纸面上,就远远不是那个样子。1990年夏,据说是公安部的一名女记者,到北墅劳改支队直属队,采访在押的“6.4”政治犯。先后采访了老牌“反革命”孙维邦、姜福祯、张晓旭,“反革命”新秀陈兰涛、张杰,青岛“6.4”民运的一门三杰之一史晓东,在京兄亦获这位漂亮妹子的垂青。在京巧妙地把自己的想法,用“政府”能够接受的方式,淋漓尽致地倾诉在了女记者的笔下。这位走南闯北、见识过三教九流的漂亮妹子,在王在京声容并茂的言辞蛊惑下深为感染,一时忘记彼此身分,想深入探讨沟通一下。明白自己身分的王兄,明白吃不了兜着走的滋味,赶紧表示:“如果您再要了解我有什么想法,请您听我背诵我们天天讲、月月讲、年年讲的心声──队规记律(直属队专门队规)、监规纪律。”女记者这才回过味来,与王在京相视一笑,言犹未尽、真话难说,也只好互道废话告辞。由此可见在京兄嘴上的功夫。

在京读书很多。据他说,家中藏书一万多册,把我羡慕得了不得。一次读学习《兵役法》心得体会,王兄开章明义,张口就是孙子兵法:“孙子曰:兵者,国之大事也。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查也。”众人惊愕之际,王兄再出惊人之语:“查,不可不及我也”,从此引出国家若有难,购一“马克辛”机枪,架于高山之颠,宁死国难为殇,不为汉奸苟活。众人哄堂哂他之余,也不得不佩服其机敏的头脑口才和气度。

王在京于直属队“培训”(狱中对“6.4”政治犯洗脑的委婉说法)结束解散后,与孙维邦、陈兰涛、张宵旭、张杰、刘济潍、吴旭升等,一同分配到教务处任教,执教于裁剪班。后与长刑的陈兰涛、张杰、张宵旭、孙维邦、姜福祯、刘济潍等,转到山东第三监狱(潍坊)服刑。

1998年,我到青岛之际,与姜福祯、史晓东看望王在京。王在京与人合作,开一裁剪培训班,一袭墨色西装头戴礼帽,一副绅士派头,让朋友欣慰。山东民主党组党期间,王在京不顾身体不便,积极参与东奔西跑,是山东民主党重要的组织者之一。民主党旋遭打压后,为保护朋友,一直没有公布透露王在京等朋友的姓名情况。

以后,我每年去青岛,都与姜福祯等朋友,看望王在京。但从他办的培训班关闭后,一直没有找到他。再后,姜福祯见过他几次,景况时好时坏,居无定所。最后,听到的是他的噩耗。姜福祯介绍,王在京在生命的最后几年,一切都不顺利,对中国前途的悲观,及其前妻的财务纠葛,使一直高血压的他突发脑溢血不治。

哀哉,王兄!痛哉,在京!每当思及你终生期盼民主自由、死不瞑目,朋友们就会感到无限酸楚在心头。安息吧,王兄在京!大陆实现民主日,朋友们不会忘记告诉你。

据王在京称,孙维邦同年老兄猜测,王在京应生于1943年,月日无考。据姜福祯介绍,王在京卒于2004年4月。享年当为57岁。

2006-03-21凌晨2时20分

民主论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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