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回归中国大陆二十年,为何近年出现香港独立的呼声?凸显落实“一国两制”有何挑战?如何解读年轻世代的呐喊?太阳花学运是否形成示范?港独有否发展空间?大陆和香港政府强硬处理将会造成哪些影响?访问中华大学行政管理学系副教授曾建元观察探讨。

黄俐婕:一九九七年香港回归中国大陆,大陆实施一国两制以来,民众不是走上街头诉求经济发展跟落实真正民主,近年则是喊出独立,而且这样的呼声已经有来自年轻世代了,我们要探讨为何会出现港独?是否有发展空间?至于中国大陆政府和香港政府又如何因应处理可能会产生哪些影响?相关的问题我们特别邀请中华大学行政管理学系副教授曾建元观察探讨,非常欢迎曾副教授。您好。

曾建元:主持人、各位听众朋友大家好。

中华人民共和国侵蚀香港自治,逼出香港独立自救声音

黄俐婕:好。我想港独呼声逐渐被听见。如果我们以时间来做一个分割,那么在一九九七年之前会有这些迹象吗?还是说可能会有哪些潜藏的原因。我们在节目中曾经探讨过,包括雨伞运动、还有六四天安门事件香港的纪念活动,有时候甚至规模都比台湾还要大。我不晓得副教授你怎么来观察香港的内部因素到底有哪些?

曾建元:其实香港,不要说一九九七年之前,甚至在反对国民教育科学潮之前,港独在香港其实都可能还很难想像,而且香港以往在对于整个中国的所谓“民主再造中华”这种议题方向的支持,他们的民意是非常高的。整个香港社会对于中国的关心、关怀或者是爱护,感情是非常浓烈的。

黄俐婕:非常浓烈的话,照理来说应该是会紧密地在一起,那么为什么会有独立的声音呢?会不会跟香港内部的一些社会问题一再地突显,也可以说是香港的民众没有办法忍耐,比如说贫富差距的扩大等等这些,都有很密切的关系?

曾建元:我想是这样,就是说,我们要理解香港独立的呼声。其实从台湾的立场反省台湾独立要怎么发展,其实是有一些相似的集体心理结构。简单来讲,其实是爱之深责之切,在香港这边特别明显。香港在一九九七年回归,他们有很多人是担心中国共产党会影响香港原来的法治、人权保障或者是经济利益而移民到海外去,可是尽管移民到海外,没有人主张港独,他们仍然在政治上支持香港回归中国,或者说没有人公然主张香港继续接受殖民。但是,这几年下来之后,他们其实越来越清楚,中共不能代表中国,中华人民共和国也不是他们心目中理想的中国,特别是在一个国家两种制度的法制上它不断地退却,不断地修正,如大陆人民到香港的旅游、移民等等,这些问题连香港政府本身都无法管制,这就造成香港当地生活环境的恶化或人口压力不断地上升,而影响到香港人的生活品质。另外呢,大陆可能某种程度上为了压抑或者是教训香港人,而对于广东、上海这些可能可以取代香港国际金融地位的,或者香港传统制造业基地的这些地区,提供的经济辅助力量不断加大,这都影响到香港本地经济的持续繁荣。但更让香港人没办法接受的,就是对于香港法治人权的侵蚀。我们不要说〈香港特别行政区基本法〉所承诺的行政长官和立法会议员双普选,始终用各种的理由、藉口拖延,先不说这个东西,就说近年来关于国家安全立法的问题,或者对香港媒体的收买、控制,已严重到对于香港言论自由市场的破坏,香港巨流传媒有限公司和铜锣湾书店负责桂民海及其员工的劫持等等,又更进一步地影响到香港人民的人身自由、免于恐惧的自由,这对于香港人来讲,产生了一种非常大的威胁感或不安。如果今天港府面对这样的压力,不能代表香港人民去反映心声、维护香港人民的利益,那么香港人民是不是该要寻求另外一种可能性来加强保卫他们香港人民的利益,而对此迸发出强烈的意愿?

港独具有政治议价的作用

黄俐婕:是,谢谢副教授,不过年轻人的想法又是怎么样?一九九七年香港回归中国大陆,算一算时间,到现在大概二十年左右。现在有香港年轻人成立政党推动港独,但其实他们是没有办法和回归前做一些比较。是什么样的原因,他们会发出港独的怒吼呢?

曾建元:他们的生命经验当中,确实无法比较过去的好或不好。不需要比较,他们的生存环境本来就是充满着很多的不安定感、不确定感,他们也感觉到未来比较黯淡,生活空间和自由都受到严重的威胁,这都是不需要比较,就存在的比较深刻的感觉,再加上这几年的学潮,其实也带动了社会启蒙的作用。当然也因为网路科技资讯的传播,他们对于台湾民主化的状况,也非常地感到兴趣和愿意去了解,像台湾民主化过程当中的台湾本土意识或者是台湾独立意识的作用,也可能让香港的年轻世代透过这方面资讯的吸收,也慢慢地认识了解到,也许这个东西是他们可以拿来对抗北京的一种思想武器或者政治工具。我是觉得港独是他们经过现实生活当中的不安定感,加上港台之间资讯的交流,慢慢摸索出来也许是一个可以拿来跟北京讨价还价、交换的政治策略。

港独将因压迫而成反叛的流行符号

黄俐婕:进一步要请教老师的是,以目前香港的一些舆论,或者说一些对于港独呼声与诉求的社会反应,您觉得会助长,还是会某种程度压抑港独的发展?

曾建元:稍早的时候,泛民主派对于本土派有所批判,现在港独的声音上来后,香港政府和北京政府对这个言论的批判力量更是非常强大。但“压迫”这种东西其实有一个弔诡,你批判的力道越强,本来不关心这个问题的人就会开始感到好奇,越多人反而会开始同情被压迫者。港独的议题也是一样,北京对这个问题可能扩大了反应,反而让很多人想要去了解,到底港独他们的诉求是什么。所以我觉得,因为港独的声音目前并没有在他们的议会当中真正拥有席次,或者是在选举当中真正成为一个诉求,或者是在选举当中得到证明,证明他们在香港的民众当中得到一定程度的支持,所以这个东西是否会成气候还言之过早。可是,我们却发现,因为来自于香港政府或是香港建制派大幅度的批判,反而使港独的议题开始受到外界的关心、注意或者兴趣,它也让香港的年轻人对这个问题觉得是一种反叛、批判的象征,所以我觉得这个事情也是非常有趣的,这个跟当年在台湾所谓台独或本土化的议题,受到当时的政府打压后所形成反效果的情况是一样的。

黄俐婕:是。香港本土意识已经崛起,刚诚如教授您所观察的,官方方面包括特首梁振英也已经对外表示会依法处理,在更早之前,他的施政报告当中也高调批判香港大学学生会官方杂志《学苑》及其所出版的《香港民族论》,当然,大陆方面,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务院港澳事务办公室也坚持反对任何港独,在在都显示官方的处理采取的方法都是比较高压的。但是不是能获得某一些舒缓,达到一些成效,或是适得其反,也是值得来进一步思考。

曾建元:香港政府如果要处理港独的问题,我是觉得把它放在一个自由的言论市场,让它自由地去竞争,让香港人去判断。因为你过度的政府介入,过度官方资源的投入对港独的打压,反而会激起人民对港独的同情,而且我们可以看到的,就是说,港独的议题,特别是在大学生年轻的这个世代,已逐渐形成一种世代的反叛象征。所以打压它,其实越容易激起人们的符号认同。港独在现实生活议题中,很多人可能觉得很不实际,因为香港有很多的民生议题需要依赖中国,可是这个并不足以让港独的这个思想,釜底抽薪地被加以消灭,因为这种思想它就是一种反叛的象征,专拿来对抗大一统或专制的想法,我因而认为它会成为一种流行,但是会不会在选举当中提出,也许会有席次上面的一个增长,或是说成为香港人民对未来政治地位选择的最终方案,是要看北京或者港府的作为当中是不是让港独找到有可以去反叛的理由,可以透过支持港独来表达抗议。所以我觉得,要看权力者的施政,怎么样来赢得民心。我觉得港独是一种反叛的象征,未必是一种真正对香港未来前途的多数的主张。

黄俐婕:非常谢谢副教授的建议,把它视为洪水猛兽,用高压的手段似乎并不是完全正确。或许可以思考让它在自由言论市场里有充分沟通的机会。非常谢谢中华大学行政管理学系副教授曾建元对于香港独立这一议题提供您的观点,非常谢谢副教授,谢谢您!

曾建元:谢谢!

(中央广播电台《两岸ING》2016年4月6日专访,黄维然整理)

民国一○五年四月二十四日晚八时
新竹市香山中华大学行政管理学系426-1研究室

作者为:
中华大学行政管理学系副教授
国立台湾大学国家发展研究所兼任副教授兼客家研究中心特约副研究员

《公民议报》首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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