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八,云雨回家,大门敞开,夹墙洞开,里面的青铜器连同一千两纹银不见了。王叔王嫂不见人影,父母与小香已经死亡。就尸首腐烂的程度而言,死了两至三天,都死在母亲房里。父亲临死受了刑,两只脚断了,虽没有脱离小腿,但受的伤痛跟“水火掌”不相上下,胸口戳了一刀。母亲的颈项有勒痕,几只手指断了,不是用啤酒板头扳断的,是使用了“拶指”(zǎnzi)的刑具。用啤酒板头扳手指,是拶指的升级版,便于携带,刑具隐蔽,使用更方便,让它具有一物多用功能,也算是当代衙役之创新。二者共同特征,都是手指的克星与杀手锏。拶指,跟打板子一样,是衙役对女犯惯用的刑具,私刑普遍常用,尤其令当事人供出姘夫时。用拶子套入手指,用力收紧,十指连心,没有一个不招的。就使用的刑具来看,不像流贼闯寇所为,云雨吃准是衙门中人,很可能周捕头一伙。之前他利用流贼绑票,这次可能使用刑具勒索。云雨去了后花园,牡丹亭依旧,石阶未有人动过。

找王斯,不在,一家子不在,可能弃田潜逃,或被闯寇裹挟参与了攻城,也可能死于乱兵流贼,房里翻得一塌糊涂,厅堂里的“月下追韩信”仍挂在那儿。祠堂仍住几个流民,均是气息奄奄之人。周王亲家大门紧闭,敲了好一会门,看门的驼背王老二才来开门。里面一无所有,都搬往开封城去了,管家也走了。王老二说,不随闯贼攻城,烧房子,乡亲们只得去了。带队的王斯至今没回家,看样子死了。偌大的王家村仅有三五村人,没有剩余棺木。家有一口寿木,花了二两银子,央村人打了口薄棺,草草将父母埋了。小香卷了铺盖入土安葬。

男人有泪不轻弹,云雨说了父母双亡之事,忍不住在细秀素莲面前放声大哭。两人跟着哭泣。细秀边哭,边给云雨擦泪,劝他莫哭。素莲百感交集,既为云雨父母之死难过,又松了口气,从此不必尴尬面对员外与大娘,小香之死,她还有幸灾乐祸之感。云雨坐在太师椅里,哭了一会,抱住亲亲,亲了一会脸,又把亲亲夹在两腿中间,哽咽着叫细秀,叫素莲,两人站在他的左右,任由他左拥右抱。这种状态持续了好一会,云雨想用泪水与拥抱,将一家四口凝结成一个血肉相连的整体。

那段日子,除了值卫,基本不外出,在家练武,有时教亲亲翻跟斗,有时下午叫细秀或素莲陪睡。两人都听话,不仅陪睡,还捶背。素莲一时性起,反过来叫云雨陪睡,云雨乐此不疲,有点看透人世,及时行乐的样子。后来叫陪睡,素莲以为云雨想那件事,钻进被窝就把内裤脱了,云雨只好顺势而为,素莲更以为猜中了他的心思,就这么良性循环了一阵子。云雨有时去叔叔那儿坐一会。王典听到兄嫂横死消息,由侄儿陪伴,跟儿子培培,往王家村祖坟洒泪祭拜了兄嫂,愿他俩在天之灵安息。王典私下对侄儿说,大明江山凶多吉少,内有李自成、罗汝才、张献忠群盗,外有山海关夷族压境,加上饥民四起,毛贼遍地,大厦将倾,纵有五六良臣骁将,亦独木难支。劝侄子有机会将田亩卖了,度过战乱再说。还劝云雨多积粮,李自成不死心,可能卷土重来。吃了福王那块肥肉,决不会放过周王。云雨给叔叔十两银子算房租,王典不收,说房子反正空着,不必见外。你的兄弟常去昌记酒楼吃酒,给培儿生意,培儿铭记在心。叫细秀多走动望望婶婶。说推事夫人喜欢听故事,听笑话,叔母肚里的东西都倒光了,能不能叫细秀给一点。

发月薪那天,除了九两,云雨多领到十五两,五两是守城赏,十两是救主赏。只是在鼓座下面接了华云,算救主,云雨不好意思,在昌记酒楼定了五桌,宴请驸马都尉众兄弟。花费十两纹银。吃的是“官府菜”,有鲤鱼焙面、玉丝肚肺、煎扒鲭鱼头尾、清炖狮子头、苏肉焖鱼唇、红玛瑙茶食……酒乃松液酒,琥珀酒每桌亦上了一坛。琥珀酒是华云的最爱,饮了琥珀酒,众兄弟想起了与华云对饮的情景。酒兴高涨时,华云坐在都尉怀里,用一只小瓷杯,两人轮流喝,由宫女添加。华云发癫时,愿意干群同乐,令侍女重拿杯子倒酒尝一口。侍女受宠若惊,边半跪边饮酒,称公主千岁西施。席间,蔡木说,徐公公对他说云雨抢了他的风头,对华云说云雨更适合当都尉使。云雨安慰,离间计,我不会上不是男人的当。有朝一日,不见踪影,你对华云说我死了。

云雨听了叔叔的劝,对粮食留心起来。最让人肚饱的、存放时间长的莫过于咸猪肉,于是买了个大水缸,将两爿咸猪肉切成块放在缸里,担心围城时缺盐,又买了些盐,一并放在缸里。玉米高梁保存的时间长,各买了几百斤。

平静的日子过了三个月,闯寇又卷土重来。在此期间,开封城墙进行了全面的修理,不仅弥补缺口,修整城墙,还加了十多座炮台,弓弩小铳也添置了不少,箭羽堆积如山。城墙逐段防护责任落实到人。开封外方圆十五里堵塞水井,坚壁清野,动员甚至驱赶乡民入城,并四处购买粮食,可谓城池坚固,兵精粮足。

云雨备战,总共储备两千斤粮食,作为围城一年之口粮,担心城破发生意外,在靠近围墙的素莲闺房,利用围墙跟闺房的空隙,叫匠人建造了可容数人的密室。保险起见,四月下旬围城开始,将部分咸猪肉与粮食藏于此处。

江苏/陆文
2019、6、21

文章来源:陆文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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